□项静 我是先看到木叶的文字,再见到这个人的。来上海读书的第一年,为了打发时间,经常去图书馆宽阔人稀的报刊阅览室翻看杂志报纸,那个时候,几乎上海所有的报纸和时尚杂志,我都喜欢翻看,潜意识里大概有想跟这个城市靠近的意思吧。就是在那个时期,我记住了很多上海作家的名字,其中就有在《上海电视》上写专栏的木叶,文章写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印象深刻的是经常看到他和走走的名字排在同一个版面上。时间真是神奇,无论几次回想起那个时刻,我都不可能想到后来我们会成为一起上班的同事和朋友。 毕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的主要工作就是负责会议签到、发材料和联络媒体,这个时候我才算是真正认识了木叶。比如我会根据工作需要要求木叶做一些配合之类的,他的态度让我非常震惊,他回答的句子是以“我从来不”开头的,虽然拒绝了你,但只会让人敬佩他的坦诚与原则。那时候我才第一次意识到世界的参差,在我还对世界只能回复“是是是、好好好”的时候,木叶已经是一个拥有自我规则的人了。这些应该都影响过他的文风和判断标准,在别人揶揄嘲讽的时候,他可能真诚地赞美一个作家,在别人赞美的时候,他可能不置一词。我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才认真去看木叶对作家作品的专业意见,比如对韩寒、王朔、朱天文的看法,让我获得一些启发。从前的时间是慢的,认识之后的时间却是加速度。 2017年4月的一个晚上跟木叶一起从(浙江)杭州乘夜火车回上海。从落座开始,木叶就开始跟我聊文学,他声音特别大,急切需要回应,环视周遭刷手机、嗑瓜子、闭眼酣睡的人群,这注定是一趟尴尬的旅程。他按照中国文学地图,一个地域一个人地问我,对某个作家作品的看法。一开始,我硬着头皮,搜肠刮肚地组织语言,谈谈我的某些看法。一个又一个,真是一次漫长的旅途,像开了一年的作品研讨会。好不容易熬到上海,终于可以跟木叶说“再见”了,因为抵达的时间特别晚,地铁停运了。我们被迫去排队打车,队伍一眼望不到头,足足等了一个半小时,木叶的大脑像齿轮一样又滑到刚上车的时刻。你读过谁谁谁的小说吗?你觉得怎么样。有时候他还没等我回答,就已经开始谈论他觉得怎么样了。我想跟那个夜晚坐在旁边、站在前后的旅客朋友们说一声“对不起”,我们让文学打扰到他们了。想到他是个诗人,我脑海中就涌出一堆故事。这些年,朋友们讲过很多木叶的诗人故事,在一些微醺的时刻,有些故事情节我统计过,黄德海讲了大概一百遍了。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谁能分得清楚呢,谁愿意去分辨呢,听之任之吧。我应该是在某个无聊的时候,翻到过《妈妈在上海》,他有很多睿智的诗歌和见解,我独独无法忘却这一首,“妈妈将房间收拾得,就像自己从不曾来过”。他若无其事地叙述着妈妈在东方明珠、医院、人民广场、教堂,每一个场面都像一根刺扎进混沌的世界,让人有一瞬间惊觉,脊背一凛,这就是我日日面对的世界和人生呀。木叶的诗歌,以及他的《那些无法赞美的》,以及茶余饭后的轶事,加起来几乎可以组织出他的一份小传了,朋友们都有自己的版本。可是,太多事情,无法赞美,不必言说。 张定浩经常提醒我注意木叶的服装。夏天是粉红色T恤,冬天几乎每次吃饭都能看到粉红色毛衣和橘红色羽绒服,即便是在夜间也清晰可辨。木叶当然也穿其他颜色的衣服,出镜率最高的就是这三件。木叶是个“心机boy”,他知道岁月苦索如寒冬,而红色是冬天里的一把火。 兴安,文学评论家、作家、水墨艺术家。著有散文集《伴酒一生》《在碎片中寻找》,近年主要从事自然生态文学的写作、评论和研究。 项静,评论家,作家,现就职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著有《清歌》《集散地》《韩少功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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