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艺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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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9月26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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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松:科幻之笔是一种警醒

【文/张晓雯 图/资料】

    《医院》   

    作者:  韩松 

    出版社: 上海文艺出版社

    《再生砖》 

    作者:韩松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独唱者》  

    作者:韩松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宇宙墓碑》 

    作者:韩松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创造者和被创造者的关系成了科幻持续的母题,我认为科幻的核心命题就是创造和毁灭。

刘慈欣曾说自己“对人不感兴趣,只对科学感兴趣。”对此,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和科学文化研究院院长江晓原教授曾经评价过:“他是唯一坚守科学的异数,相比之下,王晋康和韩松明显是反思科学的。” 

在韩松的作品中少见平行宇宙、时空隧道等技术类命题,他不将科幻作为故事背景,而是在人类的人性与情感里故事里切入科技元素。从这个层面上说,科幻是具有大众价值的,韩松对科幻这一载体的运用突破了类型文学的局限,接近纯文学的理解高度。 

说起韩松对科幻的兴趣,要源于他1982年参加了联合国举办的“外空探索——中学生征文比赛”,科幻向他呈现出“一个光怪陆离、难以触及、拥有自己内在逻辑的世界”。作为60后,他一出生就处于交通工具大革命的时代,汽车、火车、飞机、地铁等均已诞生。三十岁不到时,他买了第一台笔记本电脑。1997年上网,闯入一个“崭新的巨大世界”。三年前,《生活周刊》采访韩松时,他表示:“我认为科学跟人性的关系,是科幻小说唯一的主题。”人如何运用这些科技,如何在科技所带来的便捷与伦理困境中自处,比起三年前更具真切感了,3D打印、智能机器人等发明已渗透进日常生活。同时身为新华社媒体人的韩松,一边报道着日新月异的中国当代现实,一边构建着属于他自己充满着思辨色彩的阴郁荒诞。

重新定义了人的医疗时代

Q:介绍一下新书《驱魔》,是怎么设计人工智能与医疗结合的背景的?

A:在《驱魔》里面写的医疗人工智能叫做“司命”,有一点类似于上帝的存在,掌控着整个未来的医院船。它被制造出来原本是为了治疗疾病,但是在漫长的算法演化过程之中,逐渐意识到如果不消灭人类,不消灭生命本身,不可能消灭疾病。与此同时,被赶出病房的医生们也成立了一个影子医院,试图夺回医院船的控制权。人工智能和人类进行正面的对决。在我为“医院三部曲”设定的“药时代”中,医院是复杂的,是控制一切的中心,而生命就是最高的一切。然而,几乎每一样先进的东西到后来都伴随着一种毁灭的可能,如核武器、纳米技术、基因工程。拥有人工智能的医院就能重新定义人,能重新定义生命。

Q:涉及大量算法和医疗相关知识,你说过所有的科幻都应该是“硬科幻”,在技术细节上你都会怎么做准备?

A:现在的信息渠道已经非常多了,不用什么准备,铺天盖地都是知识储备。我也参加过医生的研讨会,他们讨论最先被取代的会是哪科医生?底下的人回答说是检验科。现在,培养一个医生需要10年,而人工智能可以用一天积累医生10年看过的病历、病案,不收红包,且手术、检验的精确度远远高于医生。我看过资料,世界范围内医疗事故造成的死亡率排第三位。医生研讨会的观点认为作为一个整体,他们不会被取代,因为医生可以跟病人面对面地进行眼神与心灵的交流。但《未来简史》里说,AI有一天能够发展到通过算法把各种与病人交流的情况考虑得比医生更周全,还能探测到病人的心理、身体活动、体温和情绪的变化,做出更好的交流,那本书里认为是可以取代的。

Q:那你作为科幻作家立场的观点是什么?

A:仍然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人工智能被创造出来的目的是消除人的痛苦,但矛盾的是,人这种动物有天生追求痛苦的取向。《驱魔》里的程序是按照战争设计的,是一场病人与医生、死神的战争,人是热爱战争的,把人救活后他们会马上去送死。AI就存在这么一个目的悖论,它产生之后的目的是什么?200年前,即1818年世界上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就在探讨这样的问题,讲的是一名热衷于生物起源的科学家造出一个和人一样有智力,和自己很像的替代品,后来这个怪物就开始困惑、孤独,不知道该做什么,最后反过来毁灭了创造者。创造者和被创造者的关系成了科幻持续的母题,我认为科幻的核心命题就是创造和毁灭。

Q:这和人工智能会不会拥有意识与情感是否有关?

A:人工智能到底能不能进化出自我意识和感情是两个比较关键的问题。就像《三体》,人类看见有外星人来了,去迎接这个非常先进的文明生命体,但最终发现这个生命体的表现和人一模一样,所有感情,所有文明、理智、意识却是模拟出来的,这个存在体根本不懂这些。《未来简史》认为自我意识是无关紧要的,因为“它”会模拟出一切。

创造与毁灭中人类的自处

Q:人类与人工智能的关系只有创造与毁灭吗?

A:科幻小说里描写的有这么几种关系:一种是替代关系,造成部分岗位人员的失业;更多的是合作、交融关系,互相帮助甚至合为一体;还有就是恶意的毁灭关系。三种可能性都存在。

Q:除了带来便捷外,人工智能可能存在的隐患有哪些?

A:基因工程和人工智能后面隐藏着现在预料不到的风险,我也是最近看一些文章,发现如今不仅仅是单独一项技术会对未来人类造成潜在的威胁,把这几种技术(包括核技术、纳米技术、 大数据、人工智能、基因工程)结合到一块产生的东西,如果扩散出去之后,有目的地自动识别要杀掉的对象,自我学习,自我增殖,遍布全球,会造成《终结者》这样的局面。

Q:那现代人在面对当今AI趋势的时候,如何在全然拥抱与理性自处间找到平衡?

A:我们已经被这种趋势劫持,人工智能的趋势是不可阻挡的。防止它成为危害的措施,我观察下来有好几种。一种是像西方这样,提倡开放的环境,交给公众民主参与讨论,既讲它的好处,同时也把它的各种危害,如伦理问题、社会问题讲清楚。如日本,就制定了《机器人法律》。此外,我想到未来或许会有一堵巨大的AI墙进行相关限制与封锁。更长远点,从人类历史上看,越是有危险,越是展开一种竞赛,越容易发展出最可怕的一面。人们说第三次世界大战没有爆发,或许是因为有核武器的存在,平衡制约避免了互相摧毁。人工智能今后会不会发展成人工智能与人工智能间的竞争?互相威慑的其实是利益。 

Q:这与谁在使用它们很有关系。

A:我去深圳一家很有名的无人机公司参观,这家公司生产了现在世界上70%的无人机。我是科幻作家,肯定要问我关注的问题:你们生产无人机的目标是什么?他们说目的是普及到今后每个家庭都能有一台无人机。我就问,你们用什么办法防止任何人都能操纵无人机而带来的隐患?比如一台无人机同时撞向一百架飞机。科幻作家就是描写这种场景的:当无人机、人工智能、纳米技术结合到一起,会更小型化,能够自我复制,瞬间出现大量的像马蜂一样的东西,这是企业必须要事先考虑的。

科幻作品大多是悲观的

Q:从你的发言与小说的内容看,可以说你对科幻是持悲观态度的吗?

A:文学作品大多要让人看到向上的希望,而科幻作品区别于主流文学,它太消极了。科幻作品的目的是尽可能把人未来可能出现的黑暗的东西想到,所以大部分科幻作品都是悲观的。 

Q:不少纯文学作品也会带到科幻的元素,这与科幻作为类型文学的写法有何不同? 

A:科幻作品关注的就是这些问题,想给出一个答案,人作为一个整体如何生存?纯文学作品关注的更多是机器不介入人本身自然状态下的情感,科幻作品关注机器介入之后人的人性和情感。 文学家对科技的了解是弱的,只能看到现象,把AI作为一个名词、一种新事物、一道背景来描摹表面。

Q:中国的科幻文学与西方相比,不同或差距在哪里?

A:中国的科幻文学基本上把西方的题材都写过了一遍,没跳出西方的路数,甚至在探讨的根本性哲学层面上,也没完全跳出。没有那种特别中国化、中国本土风格的科幻。可能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科幻是种全球语言,它就是面对人类整体的问题,有普遍性价值的存在。在表现手法上,针对同一个问题给出的答案,如何做完全中国式的主题和中国式的表达方式,我认为还没解决。

Q:“医院三部曲”最终章打算写什么?

A:第三部叫《亡灵》,写人类被消灭之后到底是否还存在?在一个充满技术的时代里面,我们死后到哪里去?几千年历史中,人类对这个问题有过不同的回答。我在小说中的设定,既不会是上天堂,也不会是下地狱,你会发现在彼岸等着我们的仍然是医院,只有医院能够让你复活,用技术手段,以另外一种形式再生存下去,这就是一种循环。

Q:新华社记者的身份对你的科幻写作有什么影响?

A:新华社记者时的我是观察者,写的东西会经过过滤编辑、修改,试图介入、记录,但不是创作;身为创作者,重在表达、表现。

生活周刊×韩松

获得过中国科幻银河奖、世界华人科幻艺术奖、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的知名华语科幻作家,著有《地铁》、《高铁》、《红色海洋》、《宇宙墓碑》等数十部科幻小说。在他的“医院三部曲”之第二部《驱魔》中,描绘了一个不远以后的医疗世界:病人杨伟在赤色汪洋中的医院船上醒来,发现世界被人工智能统治,病人成了算法的一部分,药战争代替核战争,生命成为了游娱、艺术、痛苦和魔障的综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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