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2版:乐活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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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4月17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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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换宇宙的跑道,听到故事的回响

【文/张晓雯 图/资料】

    刘宇昆美籍华裔作家

纯文学是存在的勘探者,类型文学是情绪的生命力。科幻、悬疑、推理……当我们阅读这类型的小说时,激发起了人类最原始的情感和惊喜的肾上腺素。长久以来,我们被过于灌输的读书观是“文以载道”。如果换一种眼光,阅读的本质是快乐的话,雅俗亦可以共赏。

《黑镜》、《银翼杀手2049》、《唐人街探案》……近几年国内外的科幻、推理作品越来越受读者和观众的瞩目了,属于华人的原创尝试也始终在发力。而最终,不论题材、类型如何迥异,飞向太空,还是沉入地心,我们都是在借由这些故事,探索宇宙,回归自我。

科幻让我们对未来和科学充满一种敬畏感,给我们一种语言和思维方式探索未来,通过巨大变革的隐喻去探讨我们应该如何自省。

美籍华裔作家刘宇昆在中国最为人熟知的头衔是科幻小说《三体》的英文译者。藉由他的翻译,这部作品获得了全球科幻小说的最高荣誉雨果奖,并广受国外读者的欢迎。尤其对充满大量中国历史典故和硬科幻干货的《三体》来说,翻译就像是两种语境彼此想要无限趋近于理解的“不可能任务”。刘宇昆在英文版翻译后记中写道:“从一种语言、文化和阅读群体迁徙到另外一种,翻译在两种读者群中架起了一座桥梁。在另一种语言的韵律和节奏中,他们能听到一股回声;在异国人的姿态和动作中,他们能感受到一阵震颤。”无论是美籍华人的出身,还是程序设计员、律师、写科幻、写诗的“斜杠职业”,这种在场又不在场、对熟悉的事物陌生化、身处其中又充分审视的疏离状态正是刘宇昆所痴迷的。现在,这个翻译了《三体》的男人有了自己的创作,他把中国的历史写成了一部科幻小说。

重组他者文化的参照系

Q:新书《蒲公英王朝》对楚汉战争的历史进行了一次重新想象,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A:当我决定要写一本小说时,我仔细研究了一下我列过的最喜欢的故事清单,注意到有一个主题贯穿始终:跨国界。在不同的语言、文化、思维方式之间进行转换,在一个参照系中拆解文学作品,并在另一个参照系中进行重组。我妻子丽莎(中文名邓启怡)对我说:“你和我都是在中国历史传奇中长大的,在你的写作中,可以不时听到这些故事的回响。为什么不在这方面写作,赋予古老的故事全新的生命?”

Q:具体在方法上又是如何进行创作的?

A:基于对“旧”的重新诠释和重新想象,西方文学有悠久的创作传统,比如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约翰·加德纳的《格伦德尔》、无数当代舞台上的莎士比亚剧……但是,重新想象必须有目的,要想成功,就必须吸引熟悉源材料和不熟悉源材料的人。长久以来,可以一直追溯到马可·波罗时代,西方文学对于中国的描写都局限在殖民主义和东方主义色彩。我觉得这一认识的视角是有误解和僵化的,我不想再去讲一个“魔幻中国”的故事了。所以,我提出了一个更大胆的计划。我决定创建一个全新的幻想群岛——在这个群岛上,神祇与人类共存,海底修建着连通各岛屿的隧道,有用来运输作战的热气球、飞船、潜艇,战士乘着风筝战斗。无数英雄上演着传奇,帝国四分五裂。两个截然相反的朋友,一个从徭役看守变成了强盗,一个因为战败被夺取了爵位继承权,他们领导了一场反抗暴政的叛乱后,却因为如何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的分歧,成了殊死较量的对手。

这个故事的东方文化基底还是汉朝兴起的史实,但在叙事技巧上,我冒了最大的风险。融合了古希腊和拉丁史诗、盎格鲁-撒克逊诗歌、弥尔顿诗歌、武侠幻想、明代小说和当代穿越小说的叙述方式,给人以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书名副标题《七王之战》来自《亨利五世》,而蒲公英的核心形象则是受一首唐诗的启发。

在想象的世界里扮一次工程师

Q:你创造了一个新的概念,叫“丝绸朋克”,指的是什么?

A:本质上,我是个技术人员,所以即使是在史诗奇幻故事中,我也想创造出让人目瞪口呆的发明,一种与众不同的美学。我希望这些机械装置看起来就像是从古老的中国版画里走出来的,遵循中国古代传奇工程大师(如鲁班和诸葛亮)提出的原理。科幻小说中,创造出一个被技术支配的世界十分常见,定义这类小说时,往往会加上“朋克”这个后缀,因而有了蒸汽朋克、柴油朋克、发条朋克、生化朋克等。每一类“朋克”都是由它自己独特的技术语言定义的,我需要做的是定义一种新的、能够达到我理想效果的技术语言。这种语言强调的是设计上的审美,因此我决定称它为“丝绸朋克”。所出现的事物,如蚕丝、牛筋、纸、竹、羽毛、黑曜石、贝壳、椰子、珊瑚等,都是历史上对东亚和太平洋航海文化而言非常重要的材料。“丝绸朋克”的语言系统是灵活的、返璞归真的、生动的,取自生物力学原理、中国古典哲学和工程实例,从视觉或机制上都区别于蒸汽朋克黄铜-玻璃的刚性语言。

Q:为此在知识、技术上做了哪些储备?

A:为了练习这种语言,我先写了一个小故事。主角是一名工程师,想要制造一台军用飞行器,始终达不到满意的效果。偶然一次,他发现有些鸟儿尽管拥有与体型极不相称的短小翅膀,仍然飞得起来。经过调查,他发现了一种比空气还轻的气体。慢慢地,我对这种技术语言掌握得越发纯熟,不知不觉就有了新的词组和表达。写作的过程变成了解决问题的过程,而且和现实中的工程建造一样有趣。

除了科技元素,书中也有许多魔法元素,例如,有一本能比自己更清楚记述我们愿望的《自知书》;有为自己所作所为感到懊悔的神祇;有利用刺绣捕捉灵魂的艺术家;有依靠烟雾来维持幻象的女演员;有带来海啸和风暴,但同时又能载着士兵安全抵达海岸的海洋生物……创作一部小说,对我来说,只有一种方法,就是在我想象的世界里扮演一次工程师。

Q:前言中你写道:“将这本书献给奶奶,是她让我认识了那些大汉英雄。”奶奶是对你来说影响至深的人吗?

A:小时候,父母在美国,我和爷爷奶奶一起在兰州生活。奶奶不仅是我文字的启蒙老师,更帮我建立了对文学的热爱,带我领悟灿烂而深刻的中国文化。那个时候,我经常自己编故事,然后配上插图,给爷爷奶奶看。中午放学回家,会和奶奶一起听广播评书《三国演义》。 

科幻的价值在于给未来以可能

Q:中国读者对你的第一印象大多是《三体》的英文译者,书中有很多专业的信息量是非常难翻译的,你的翻译理念是怎么样的?

A:翻译,就是要在一门语言中把一件作品分解,然后在另一门语言中将它们运过鸿沟,重新加以构建,形成一件崭新的作品。《三体》中有大量的中国历史典故,我力图将解释注脚的数量控制在最低限度,在文中谨慎地加入一些信息文字,以此来尽可能地为非中文读者提供必要的背景知识。中国传统文学在影响读者的同时,也反过来被读者影响,由此产生的小说,其着重点和偏好与美国读者所习惯的是不同的。有那么几处地方,我尝试进行了调整,使之成为美国读者更为熟稔的叙事技巧。过分直译绝非忠于原文,事实上,那种晦涩感反而会扭曲作者的本意。但有些翻译作品对原文的完整性又完全满不在乎,乃至原文的韵味和观点几乎荡然无存。对于尽责的译者来说,两者皆不可取。某种意义上来说,翻译可能比原创小说更困难。 

Q:你觉得科幻小说承载的意义和价值是什么?

A:我认为科幻小说的价值不在于预测未来,而在于给未来一种可能性的表达。科幻让我们对未来和科学充满一种敬畏感,可以给我们一种语言和思维方式探索未来,通过巨大变革的隐喻去探讨我们应该如何自省。我倾向于将科幻作为幻想文学的分支,故事中的隐喻逻辑要比“真实科学”的逻辑重要得多。当我以这种模式创作时,更有兴趣使用科幻的语言来探索比喻背后的情绪和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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