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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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8月14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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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的“角落”,内心的柔软

【文/董群力 图/受访者提供】

    模型“狮漠沙”

    角落模型

    熬路

无论是角落、时代还是人心,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所以,才需要记忆,需要记录,把一切已经消失,或未曾消失的,都定格成永恒。

很多人认识熬路,是从他所绘的西游记明信片开始。笔触之下,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是一代人的记忆,也是熬路的童年。对一个绘画者来说,与童年对话最好的方式,莫过于用自己的画笔,去记录这已经消失,或即将消失的一切。“西游记”系列如此,“角落”系列亦是如此。从2014年,绘制第一张“角落”开始,熬路用空余时间,描摹出城市的无数个面向。如今,这些“角落”终于被集结成册,复原出童年情结,也串联成一幅完整的城市写生。 

环境决定艺术风格

2014年的某一天,熬路蹲在外婆家的门口刷手机。外婆原本住在距离武汉大约300公里之外的一个小镇,在她晚年的时候,才搬到武汉居住。回忆起那一天的心情,似乎还有些郁闷,看手机的间隙,不经意地瞟见了对面的杂物堆:“斑驳的墙面露着普通的红砖,下水道旁的木质窗户特别显眼,虽然掉漆了,但鲜亮的黄色依然让它成为了这个角落的视觉中心,窗户只剩两块玻璃和两块替代玻璃的木板,油烟机口的油渍一直滴到墙根旁的一块石砖上,显然窗台上的那块接油的木板起不了多大作用。窗户旁靠着一扇红色的旧铁门,旁边堆放着旧衣架、旧地毯、椅子等杂物,这些老旧的物品因为各种原因被弃用,从原来应该属于它们的位置移到了这个角落里,形成了一个看似杂乱不堪,却依然有着秩序和细节的视觉空间。” 

熬路将这无意间的一瞥,事无巨细地描写下来,只因这一幕似乎还原了儿时记忆中的某个片段,说不上来,却似曾相识:“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绘画题材,也是一种与过去对话的方式。决定为这个系列命名为‘角落’。开始画下去。” 

如果说,这偶然的相遇是开始绘画的契机,那么根源一定深埋在童年里:“有一本书叫《艺术哲学》,作者丹纳强调了一个观点,艺术受环境影响。环境造就人,人产生艺术家,艺术家产生艺术作品。结论是环境决定艺术风格。” 

熬路怀念的便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儿时生活。用他的话说,一切刚刚好,属于物质匮乏,但精神富足的纯真年代。 

写实与画味

他最喜欢的画家,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德国画家丢勒。另一位喜欢的画家是安德鲁·怀斯,20世纪美国著名的写实主义水彩画家:“喜欢他们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都喜欢写实。用画笔记录自己的精神环境,且不油腻。”

也许是受了影响,熬路也同样崇尚写实。不喜欢表现光影,因为在阳光之下,事物总是泛着暖色调,远没有原色那般细腻真实。“角落”的第一部分“路上角落”,就是在路边写生描绘,但是因为现场光影变化太快,以至于无法精于细节。因此,这一部分的作品大多都是在两小时之内完成的。第二部分,被取名为“纸上角落”,从各处收集素材,一般是在阴天实地拍摄照片。没有太多阳光和对比,绘画时,就更着意于描绘物体的固有色,或是自己的主观颜色。

一张写实的画与一张相片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画有“画味”,而“画味”通常来自于绘画者本人的情感:“相机能够记录的程度很有限。你会发现,有时,你所拍摄的照片很难达到眼睛看到的美感。因为,这里面有情感。情感的部分必须通过艺术家的画笔、音乐家的乐器、歌唱家的嗓音表现出来,通过艺术的语言进行传递。画‘角落’系列也融入了我自己的感情。有些角落虽不是自己住过的,也并非自己呆过的,但与自己的童年非常相似。在描绘和刻画它们的时候,会勾起自己的情绪,触到身体里最柔软的部分。所以,绘画是我追忆精神环境的一种方式。” 

“围城”陷阱

熬路的笔下,出现过许多老房子。有时走到里弄门口,就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走到某里弄的一小户家门口,墙皮都掉了,露出红色砖头,红得很正,还带点橘色,墙上用红油漆写了中文数字‘三十八’,仔细看确实不是个‘拆’字,进口的墙根处靠着一簸箕,里面是一根根莲藕,它们被塑料袋子盖住,一小时前确实刚下过雨。

簸箕的颜色是带有熟褐色调的那种红,少量冷色乱入,如果上面没有雨水,应该会是油亮的感觉,右边墙上的破旧小黑板贴了很多小广告与居委会通知单,红色居多,应该很久没撕,有些厚度了。”

有时,也会碰见60多岁的房主。对方问,为什么要画她的这栋破房子,答曰,因为好看。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深以为然,这就像是钱钟书笔下的“围城”陷阱,外面的人总想着进来,而里面的人却想着出去。熬路外出写生的时候,经常有人神秘兮兮地凑上前来,问他是不是搞拆迁的:“外面的人觉得老房子远离喧嚣,远离城市,很安静,很田园。住在里面的人却觉得阴暗潮湿,想搬离这个地方。画老房子最大的感受是,画房子的人想搬进去,住房子的人想搬出来。”

这些普通人本身,也是“角落”的一部分,从小人物的身上,能发现很多有意思的细节。画过了超市门口吃饭的店员,画过了大树下吃饭的送煤气罐工人,画过了小面馆聚在一起吃饭的工人。一个字,一片树荫,一瓶啤酒,一双筷子,一人食,方知“吃饭”这个再普通不过的时刻,蕴含着纯粹、愉悦的美好:“一瞬间会触动到我,让我感受到现在还有像小时候那样的情景存在。 只不过,它是很零星的,需要自己深挖,才能感受得到。”

与当时的自己对话 

熬路的爱好,多与他的童年有关。 绘画“角落”如此,收藏12寸兵人也是如此。这个单独的玩具门类,本身有很多题材,比如电影类、战争类、时尚类。最大的特点是仿真,尺寸不大,但模型上的所有物件都是根据真实的物件,以1:6的比例仿真出来,因此极为逼真。 

熬路不但收藏,自己也曾经设计过兵人模型,兽头人身,分别取名为:鹿景常、汪宾杜、狮漠沙、梅雪兵、雕翔宇。这五个兵人也出现在“角落”系列的画中,对熬路来说,它们出现在“角落”创作的间隙里:“有人问为什么没有第六款、第七款,因为我认为没有必要再做下去。它不是先有世界观,再构建出人物,而是恰恰相反。被创造出的这五个兵人,已经是间隙中的幸运者,形成自己的整体。” 

几年前,熬路画过一个“角落”。一扇深色的门前,蹲坐着一条黑狗,门边堆积的砖台上,斜倚着一把扫帚。熬路记录那时的感悟时写道:“小时候的梧桐树秋天都会掉种子,核桃大小的小球,成熟后就裂成一粒粒,披着黄褐色的星状绒毛。去掉绒毛就剩一根指甲壳长的小刺,上小学的时候经常拿来扎女同学,或者被别的同学扎。虽然每年秋天都被梧桐树种子弄得喷嚏不断,但依然很喜欢大片金黄色的毛绒种子和枯树叶散落在地上的感觉。到了高中,大街上高大的梧桐树被砍掉了树枝,嫁接后纤细的枝干与粗壮的主干不成比例,看上去多少有些滑稽。秋风起的时候,再也没有毛绒种子漫天飞了。或许这也是嫁接的原因吧。” 

这个“角落”,后来也被熬路用微雕模型的形式,复刻了出来。主体用了美国土,上面的屋檐用的是宣纸,染色后,折成瓦片的模样。一次性筷子搭出木质结构,用于支撑上面的“瓦片”。从地上抓起一把干草,选取其中黄色的部分,捆扎起来,就成了小扫把。至于砖头,是用泡沫等比切成小块,上色而成的。 

时隔许久,用模型还原绘画,多少希望通过此举与当时的自己对话,只是角落门前的黑狗变成了黄犬,屋檐之下又多了衔泥新燕。无论是角落、时代还是人心,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所以,才需要记忆,需要记录,把一切已经消失,或未曾消失的,都定格成永恒。 

Qa 熬路

Q:从4年前就开始画角落,现在也继续绘画。这么长时间内,表现形式和对这个主题的理解,有何改变?

A:技法上,从最初接触水彩,到有一定的风格,是顺其自然的过程。我强调的是忘记技法,不能让熟悉的技法毁掉对新的一幅画的探索。过于熟练的操作,往往会让作品无法打动自己,因为它少了探索和惊喜。如果你已经知道一幅作品完成后是什么样子,那你就没有冲动去完成它,缺少了这种冲动,打动自己和别人的几率也会小很多。“角落”这个话题是可以永恒探讨下去的,任何时代都会过去,我只是希望通过绘画,把我熟悉的这个时代单纯地记录下来。

Q:做了89个“角落”的模型,将绘画用模型表现,最难的点是什么?

A:刚开始是为了书做的模型,原模是亲手做的。挑选了画里最简单的一个角落,比较好还原。开始没有想做成产品,后来很多人喜欢,才找了一个玩具厂翻模、上色,复制了89个。但过程非常困难,因此没有做太多。最困难的地方,应该是找材料,用合适的材料去还原画中的元素。

Q:你设计了五个12寸兵人模型,并且它们也出现在“角落”系列的画中,对你来说,它们意味着什么?

A:后来再看这五个兵人,像是分裂出的五个自己。“狮漠沙”的原型是一名德国将军。“鹿景常”是山地兵,背负了很多重物,攀登山峰,它的脖子很长,可以看到远方。“汪宾杜”原型是狙击手,隐藏在角落里,配上披风,背影很像蝙蝠侠。“雕翔宇”的原型是空军指挥官,这些形象都有自己梦想中的特质。

Q:你在绘画的时候,也用直播的形式进行记录?

A:直播是记录,自己可以看回放。我很乐意通过这种形式和大家分享,但直播时我基本不说话。这次的画展里放了很多视频,大家都很喜欢看,我自己也很喜欢。有时,绘画的时候沉浸在某种情绪里,而当你看回放,跳脱出这种情绪,自己的感觉也会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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