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4版:遇见,理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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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9月11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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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般锐利的生活,有书在夜里发光

【文/蔡娴 图/受访者提供】

    江凌

从一开始,江凌就明白现实的残酷,所以打从书酒馆开业起,他就拒绝谈论所谓的书店情怀:“我只是在追寻一种生活状态,书店承载了我想要的某种生活。”

在重庆的深夜时分,一群人围坐在桌子旁,桌上有酒,有人在高声谈论着文学与诗歌,有人谈论着跨越大洋的旅行,有人弹起吉他唱起了民谣,杯子碰到一起,梦想在清脆作响,镜头拉到室外,墙上的招牌在黑暗中发出光亮,那几个字写着“刀锋书酒馆”……这是江凌最初的梦想,他也曾经真实呈现过这样的画面,有书、有酒、有故事,它是城市里一个特别的存在,然而这份特别自然来得并不那么容易。

换一种“晃膀子”的生活

正如很多励志的青年创业故事一样,江凌的故事有着相似的开头:辞去稳定高薪、前途光明的外企职位,又离开了长风破浪、充满希望的创业团队,选择为自己的梦想而奋斗。然而,江凌却委实给自己出了一道大难题——他的梦想是开一家悠然自得的小书店。

江凌自然明白这年头开书店难挣钱,但他就是特别想开。那就开一家与众不同的吧。它既像是巴黎街头的莎士比亚书店,又如花神咖啡,里面摆满了自己喜欢的书,有书香、有酒香、有咖啡香,综合多种业态,于是就有了这家书酒馆。

之所以叫“刀锋”,江凌能清晰地回忆起2014年夏的那一天,他在西哈努克一个叫作Serendipity的海滩边,坐在礁石上建起的木台上看书。“大海在我脚底高深莫测地保持着平静,天空中的云彩不断地变化着形状,我看书看得累了,就在沙滩椅上倒头睡了过去,手边摊开的一本书,封面写着《刀锋》。”就是这本毛姆的小说《刀锋》,让他开始反思自己的生活,觉得以前的生活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而是类似书中主人公的“晃膀子”生活:“无人能够确切地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做,就像是无人能够明白《刀锋》中的拉里为什么会放弃一份好工作和未婚妻,选择了一种‘晃膀子’的生活一样。”

书店、咖啡馆、酒馆,再加上江凌因喜爱日剧《深夜食堂》,后来店里又单独划了一个小区域做“深夜食堂”……四合一的形态,和谐美好地被揉在一起,一切看起来丰富有趣。

书无定章,书有知音,书是底线

就这样,书酒馆伴随着江凌度过了非常理想的4个月,随即却渐渐被“打回原形”。为了书店能正常运转,江凌做了不少妥协。比如为了提升饮品质量请了专业的咖啡师代替了原来懂书的管理员,比如刚开始为了让大家好好看书而不提供Wi-Fi,后来顺应需求只能玩起了“找密码”的游戏……

“现在大家离不开手机,不提供Wi-Fi是反商业的逻辑,但我也不想太直接地告诉大家网络密码,于是就设计了一个小游戏,把密码藏在书里。“最开始,江凌把密码藏在“2000年前,所有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著作里”。原以为这样的提示非常容易,却发现很多人都找不到。他只能再降低难度,“除了诺贝尔奖之外,被翻拍成电影的作品里也有,再加上内地八零后作家的书中也能找到”。即便范围被扩大了那么多,不愿意找的人仍旧不会去找,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很多人来到这里并不是来看书的,只是喜欢这里的氛围,来喝杯饮料小坐一会儿,对他们设置障碍似乎没有必要。

只有很少部分的文艺青年才会觉得这样的游戏很有趣,看清现实后的江凌依然保留了这个小游戏,但无奈又将密码公布在公众号里,让不乐意玩游戏的人方便获取。

虽然现实让江凌总是妥协再三,“深夜食堂”也因为客流原因在不久后关闭,但唯一让他坚决不妥协的是选书。这里的8000多册书全是江凌自己一本一本精心选出来的,必须要是自己认可的、和这家店相契合的书。他虽不排斥大众畅销书,但这类书的数量仅有不到5%,“要维持一家独立书店的核心有两点,一个是书,这是铸造我们灵魂的东西,另一个是人,我们会坚持做与书相关的活动,可能只是一小部分人,但他们也是构成书店灵魂的一部分”。这里会不定期举办读书会、艺术沙龙、观影会,以及作家、音乐人、诗人的分享会,江凌总是想着法子为这个空间注入新鲜血液。

不论将来书店如何变化,书和活动这两个部分江凌都坚持要自己来把关,即便从开业至今,有一半的书连一本都没有卖出去过,江凌依然坚持初心:“我想把刀锋书酒馆的灵魂留住。”

江凌还制定了一项特别的规定,每一本书有且只有两本——一本用来看,一本用来卖。“其实就商业层面来说,是很不划算的,这会导致库存压力特别大,这部分资金很难周转,但我依然会坚持这种模式。”江凌说。之所以这么做,因为他发现,为了方便退回给出版社,很多书店都不愿拆封不太畅销的书,如果想买就只能看看腰封,这让江凌觉得很不愉快。

“在我们这里,我希望所有的书都是可以看可以买的,这就决定了库存不能太多。纸质书会存在某种稀缺性,很有可能某一天被再版或者下架,你就买不到了。我都是卖掉一本才会补货,如果补不到货了,就只会留下可供阅读的那本在书架上,孤本是不卖的。现在书架上大约有两百多本这样的书。”就像书架上挂着的一块牌子:“书有知音,错过的很可能难以再拥有。”江凌希望用这种方式来引导大家,让稀缺性给大家一种启发,珍惜和书的缘分。

书架上还对称地挂着另一块牌子:“书无定章,请随机与一本好书邂逅。”因为在这150平方米的空间内,书并没有像传统的书店那样按照分类排序,因为在江凌看来,他们的书集中在文学、历史、人文、社科、艺术这五大类,所以没有特别去分类。但在陈列方面却自有一套。比如一进门的一个三面书架,左边一列书架上摆放的都是上海译文出版的经典系列,书封漂亮又和谐,摆在一起赏心悦目;中间的书架属于“理想国”,是江凌眼中国内出版社里的良心出品;另一面放的则是《读库》2006年创刊至今的每一期。

虽然,找书相对来说不太容易,但作为一间半个小时就能逛完的小书店,其实也不会多费劲。江凌希望大家能跳出原有的阅读偏好,也为来这里看书的人多创造一些邂逅好书的可能。

一人的“理想国”,终成共同撰写的故事 

“如果哪一天书店的亏损将我的生活拉入泥沼,那就是刀锋书酒馆关闭之日。”江凌曾说出这样的话,“因为刀锋书酒馆是我一个人的,我自己设计,自己装修,自己选书,自己经营。我没有合伙人,也没有投资方,我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我可以赶走不喜欢的顾客,可以拒绝不喜欢的商业合作,我只想让这家店成为我自己想要的样子,别的我都不在乎。”然而,书店却日益遭受着现实的冲击,即使江凌考虑了足够多的商业部分,发现它还是很难自负盈亏,要靠自己每个月贴补才能勉强维持。 

“从去年9月份开始,我的生活就已经陷入了泥沼,开书店本来已经倾我所有,近两年来却始终没有实现盈利,虽然收获了很多喜欢,还被很多人称为‘网红书店’,然而这些并没有转变成线下的流量和营业额。”江凌变得极度焦虑,他总是告诉自己,熬过这个月,下个月就会好起来的,然而事与愿违,“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书店逐渐变成了无底洞,将我生活中所有原本茂盛的枝叶全部吞噬。曾经寄予厚望的深夜食堂虽然红火了一阵子,却几乎将我的身体拖垮,即便如此,也未能弥补书店的亏损。” 

今年年初,书店的门上终究还是被贴上了暂时歇业的告示,江凌反思,他一直觉得刀锋书酒馆是自己的自留地,如果要将它关闭也并不会觉得对不起谁,书店没有了他依然可以继续自己的人生:“这种底气纵容了我的任性,从另一个角度说,也拖累了刀锋书酒馆的生存状况。”

然而,正值面临关张之际,有一天,江凌坐在黑灯瞎火的书店里,碰到了两个彻底改变他想法的顾客:“他们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努力探索着书架上一排排书籍,翻到一本感兴趣的书,还会凑到玻璃窗边细细地看,他们是专程过来的,却又不无遗憾地离开了。到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早已失去了对这家书店的掌控,这里其实早就已经不属于我了。”江凌回忆着。

这种变化早就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这间书店,江凌也不知究竟是从何开始的:“是从哪一场惊喜满满、意犹未尽的读书会结束之时开始的吗?是从哪一位相谈甚欢、相见恨晚的顾客来访之时开始的吗?还是从哪一位将这里称为最喜欢的书店的顾客开始的吗?或者,是从堆满了故事的深夜食堂开始的?那个告诉我说,等她找到了新的爱情会带着他一起来深夜食堂的女孩,始终没有出现;那个深夜里从成都赶来却碰上打烊的姑娘都被我写进了故事里,却还是没来喝我欠她的那壶青梅酒……”

只是江凌终于清晰,自己已经无法主宰这家店的生死,因为“以前书店是生活,现在则是事业”。虽然,这家店对他个人的意义已经终止,但仍然需要继续下去,他明白这不是自己一人之力所能完成的,所以他找来了合伙人,帮助这家店起死回生。书店如今不但步入了正轨,还计划在明年开出新店,并让“深夜食堂”回归。 

江凌也终于可以调整状态,把心思花在自己热爱的写作上。早在“晃膀子”的阶段,江凌就出版过一本都市爱情故事集《我可是你故事里那个人》。后来费心于书酒馆的经营,让他总是很难提笔创作,其间只在2017年出版过《请你永远记得我》。如今,他已经开始筹备第三本书——以书酒馆为背景的“深夜酒馆故事集”,这些故事大部分都基于这两年他在开书店的所见所闻,江凌将这些故事作为原型,再加入一些虚构的内容和命题,创作出以都市人精神和生活现状为主题的短篇故事集。

经历过种种波折之后,江凌的心态愈发通透,他明白未来的事是不受规划所控制的,因为即便自己现在还很有自信,但可能将来书店依然会陷入困境:“我既然决定做这件事,就尽全力去做好,我无法把控未来,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有一个很好的结果,那么皆大欢喜,如果不是,我也坦然接受。”把所有的积蓄拿出来开了这家店,两年后自己却在经济上都陷入了窘迫的状态。很多人问江凌后不后悔,他说,从经济的角度来说,肯定是算不过来的:“但从个人的收获来说,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的,我在这个过程中,克服了焦虑,不断在反思和斗争,这些都是我的收获,是最大的财富,它在我的下半生会发挥比金钱更大的作用。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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