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2版:乐活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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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0月23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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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身体作画的人

舞之画布,画布之舞

【文/冷梅 图/受访者提供】

    《地图》气球

作为享誉全球的舞蹈家、编舞家,沈伟还跨界绘画领域。不论舞蹈还是绘画,只是他伸向世界、理解世界的触角。一个人来到世界走这么一遭,总是需要在这场生命历程中解决自己和世界存在的关系。

他曾被《华盛顿时报》誉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作为享有国际声誉的编舞家、艺术家和导演,沈伟最为中国观众所熟知的是2008年他受邀为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担任策划和《画卷》篇编导。他拿过国际舞蹈界“奥斯卡”之称的“尼金斯基奖”(2004年)和美国创造性人才最高奖“麦克·阿瑟天才奖”(2007年),最近一个奖项是2018年约翰·洛克菲勒三世成就奖。过去十余年,沈伟连续不断地发表重要的原创作品,由此发展了名为“自然身体发展”的独特技术体系,这亦是他对当代舞蹈艺术界的重要贡献。

2018年9月25日-10月25日,沈伟的中国大陆首次艺术展——《沈伟:未知的探索》亮相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展览试图通过多个维度,呈现和探索沈伟在舞台背后的视觉艺术创作。这些作品带观众亲历了他突破自我的轨迹,将对“未知”的探索融入当下时代的反思。

创作与我的关系

沈伟的父亲是当地湘剧团的导演,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非常注意培养他的艺术基础。9岁时,沈伟考进了湖南省艺术学校湘剧科,开始了为期6年的戏曲学习。正是这里的严格训练,为沈伟日后成为现代舞蹈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从五六岁就开始画画,当时学的是中国画,同时吸取了西方绘画的精髓。对他影响很深的是达芬奇的素描,进而开始学习西方绘画。沈伟一直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画家,但是天性里头又特别喜欢跳舞,这两个爱好一直伴随着他一生的创作轨迹。

Q:你一炮走红,是2000年的作品《声希》,这个舞蹈作品的舞台背景是八大山人。当时,纽约的艺术评论家评价这部作品,它看起来不像是一个舞蹈作品,更像是一个画家把作品搬到了舞台。

A:当时,作为一个年轻人来说,最重要的能力就是学习,就应该学习前辈或者说历史留下来的知识。当我学到这些知识以后,不止是学到而已。不论是学舞蹈、学戏曲还是学画画,我都是一个好学而认真的学生,学到之后,我开始反思它会在我的生命历程中产生出什么?我怎么去消化它们,发扬它们。有时,进入学院派也是很危险的,可能会掉进去就出不来了。

这是当时我面临的最大问题,不论舞蹈、绘画还是我的创作思维,怎么才能找到我自己的存在性。直到2000年诞生了《声希》这部作品,我渐渐找到了自己的舞蹈语汇、我自己的审美意识,甚至我自己的表现形式。《声希》里没有固定的舞蹈动作,当时,很多人震惊了,原来舞蹈还可以这样去表现。它也改变了我在绘画上的创作思维,于是,开始打破那些条条框框,用我最直接的感官体验和个人认识来创作。从一笔开始,去找它的抽象意识、运动力和音乐感,去重新探讨自己的感受,如何去表现那些视觉形式,而不是单纯说画得怎么样,够不够漂亮。

Q:当时你的视觉艺术与舞蹈的结合,还只是在形式上以及舞台背景上。到了后来一部作品《天梯》,绘画变成了舞蹈的语言。可以这么说吗?

A:两部作品创作于同一年,我的舞蹈语汇还是很少,我喜欢研究自己的梦境,也写了很多诗,都是关于自己的梦境,不论绘画还是我的影像作品《四月》都是关于梦境的呈现。《天梯》这部作品出来后,美国舞蹈评论界哗然,不知道如何来形容它,到底是移动的画作,还是移动的雕塑作品?我觉得并不需要去框定它的类型,只要去体验我的语汇就可以了。

Q:你每次艺术创作上的转折,总超乎人们预料。在《连接转换》这部作品中,是舞蹈演员在舞蹈动作的过程中,手脚沾上了大量颜料在画布上留下痕迹。舞蹈结束时,一幅绘画作品已然完成。能不能讲一讲你当时的创作感受?

A:通过这部作品,我想探讨的是运动力和绘画的关系;从零开始,探讨创作与我的关系。当绘画从一笔开始,它是抽象的存在,并没有具象的造型,但并不等于它完全没有信息在里头。这一笔的快慢节奏,会影响这一笔的视觉造型;它的力量深浅,也会影响到其视觉造型。它让我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学习书法的感觉,通过自己的气韵和状态,来控制每一笔的形状。它与我的舞蹈关系紧密,我们很容易控制自己的身体,去往某一个状态。在《春之祭》这部作品中,我开始思考,如果不用传统方法把故事情节演出来,只去寻找音乐的质感、音乐的运动力、音乐本身存在的价值。对舞蹈演员来说,身体也会创造出与众不同的运动力,从简单的笔触,到音乐的配合,音乐影响了力量,力量影响了视觉。这个过程看起来很简单,却充满了更多层次。

人与自然的关系

《春之祭》是沈伟得到国际诸多赞誉的一部作品,这部作品撇开了叙事和情感因素,完全从音乐性着手,作品分成14个乐段,于是便有了14种跟其相对应的运动方式。这部作品完成后沈伟创作了一批绘画作品,每一幅作品都是一个形式,但最终呈现效果却迥然不同。沈伟说,每幅作品的背景音乐不同,是音乐最终赋予了绘画的运动力。这就是音乐和运动力之间的影响力。

Q:在这次展览中有一部影像作品《四月》,是你20年前的作品,这是第一次参展?

A:拍这部片子的时候,我在非常渺茫的状态里,当时是1995年,我刚到美国,那是上世纪90年代一个中国人在美国的状态。那个年代在美国几乎看不到中国人,就像《北京人在纽约》里的情形一样,只有你把在美国的整个生存系统搞定了,才能生存下来。一方面,我对艺术爱得不得了,但是生活上却很窘迫,充满了挣扎。那时,身体上我还刚刚经历了一场心脏手术。即便这种窘境之下,艺术的滋养远远大过生活对我的考验。四月是最难熬的时候,刚刚开春,乍暖还寒,人非常有创造力,但同时却充满了挣扎,我完全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为什么这部片子我封存了20年,那是很私密的成长印记,反映了我最挣扎的状态。

Q:人与自然的关系,也常常成为你作品中传递的主线?

A:大自然对我来说,真的太重要了。我以前并不知道,只知道我喜欢在森林里,喜欢去往大海,去往大自然,它会让我心旷神怡。后来,我意识到这一辈子我们都在做一件事,我生出来就是我,我生长于大自然的空间里,这一辈子的过程,其实就是我与大自然的关系。有意思的一点是,我怎样生存于大自然里,它与我建立了非常重要的关系,在我的作品里、理念里以及生活里都很重要。大自然对于我来说,它有着自己的生命,有着自己的生命价值,哪怕一棵草、一个石头,都有自己的生命旅程,有自己的灵魂。大自然让你了解你自己,也了解生命历程的存在意义,生命力和你的关系。我觉得,我与大自然的关系,将是我一辈子的课题。

永无止境的迭代

此次展览中呈现的一系列无题画,曾在国外艺术圈享有盛誉,然而艺术的创造力如何更进一步呢?从2005年到2017年,再到2018年,这些无题绘画经历无数次的反思修改。沈伟一直在冲破藩篱,期待更深一层的思辨。沈伟说,绘画只是一种载体,让他可以认识到一些新的东西,从技术技巧、思维理念、人的感官、人生观上都会有一些转变才可以称为“变”,而不是说你技巧好了就可以变。

Q:2002年的作品《合与分》,舞者用身体作画。当时你已是非常著名的编舞家,你如何达到创作间的平衡?

A:表演艺术是一大群人一起工作的,每次一排舞,到了饱和的状态,我一定要远离人群,一个人离开,去往大自然。你需要有时间去思考,你过去或者将要面对的这个生命的意义在哪里?为什么要去做?是不是只是忙碌于下游,这非常重要。我很享受这种独立的状态,而不是孤独的状态。我整个生命过程都想探讨,这是一个持续不断的轨迹。不是你确立了一种风格,你就不断重复延续,保持人们的喜爱就够了。对我来说,整个生命旅程是一个认识的过程,到你临别那一天,你的认识如何更深刻,你来人间这一趟究竟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这个过程,永远不应该有停顿。

Q:自然身体发展技巧,是你对国际当代艺术界的一个重要理论贡献,这是针对舞蹈的创作理论,但绘画好像也影响了你的创作。

A:我一直都说,“技巧到了”,这是成为艺术家的条件,但是比技巧更加重要的是这个艺术家的世界观和哲学思想的形成,这些才会真正影响到艺术的价值。我们一直可以说,我的技巧很好,这是技术技巧层面,对于艺术家而言,在某些方面他还应该是一个思想家。就好比中国传统文化里,通常艺术家越老造诣越高。这是因为,你在生命这么长的经历之后,你知道生命是怎么回事,自己的存在是怎么回事,你和这个世界的关系是怎么样的,进而形成自己的哲学思想。人生观的存在可能才是艺术家最终的艺术境界。说回到自然身体发展法,刚开始在技术层面,当我们身体的运动方式,以前是在芭蕾舞、中国戏曲,或者武术中得到的,它是在一定的历史背景下形成的。但对于我来说,跳起来就是舞蹈。我在考虑运动力的问题。作为一个东方人,我在中国接受戏曲教育那么多年,然后又学习西方舞蹈,其运动方法完全不一样,这是因为文化差异。一个人就是灵活的动物,两种方式我都擅长。从我的经验来说,生活在这个年代,运动方式混合了东方和西方两种方式,生命经验不同,认识也会有差异。最后我总结出的就是人最终是怎么运动的。我们重回到解剖学,从气到血的流动,关节的松弛以及运动方式等等,最后再到人和自然及宇宙的运动关系是什么,它进而影响了我的世界观。最终我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在追寻我和大自然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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