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了一种物质：她可以记载历史，传承文化；她可以述说故事，表达自我；她是物质的，却也是精神的。我深深地爱上了她，也爱上了和她有关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她的名字叫珠宝。

——毛文

珠宝设计师与喜爱珠宝首饰的人之间，是怎样的关系？毛文给出了与众不同的回答：她以首饰为媒，串起了这二者之间的特别情谊。作为珠宝行业内的一分子、一名亲历者，她动情地写下《珠宝秘语》一书，认真地记录众多珠宝设计师与其设计的作品之间的故事，呈现出珠宝特有的个性与温度。 

她在分享别人的故事，慢慢地，自己也成为了故事的一部分。通过二十多年的珠宝行业的长时间浸润，她对一枚珠宝首饰的诞生，从设计师手中到工厂到市场再到消费者这整个产业链的运转都了如指掌。出于对珠宝的热爱，对整个行业的热爱，以及愿为更多品牌竭尽所能服务的责任感，她成为了一名独立珠宝顾问，在关心许多首饰品牌发展的同时，也关注着整个行业的发展趋势。 

时至今日，毛文与珠宝首饰打交道已有二十余年，正如书的自序所言，她不断在“为珠宝发声”，她一直在缓慢而坚定地诉说着她的“珠宝秘语”。

Qa 生活周刊×毛文

独立珠宝顾问 珠宝策展人 上海视觉艺术学院时尚学院特邀教授

写下“小结”，继续前行

Q：你曾在世界黄金协会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能否介绍一下这段经历？

A：我从1994年加入其中，也算是跨界进入这个行业。那时候的黄金协会和珠宝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那时，协会在打造一个理念，如何让更多人喜欢黄金，来增加其销量。2000年，我开始更多地接触珠宝首饰，因为那时，我着手做设计潮流手册，接触到了全世界特别是意大利的珠宝行业。2008年，世界黄金协会推出了k-gold品牌，吸引更多年轻人关注黄金和珠宝领域。在2008年之后，我在首饰方面看到和学习到的内容就更多，我也做了各种探索，从设计师到工厂，从市场再到消费者，我介入了珠宝行业的整个产业链。

2014年我退出世界黄金协会，我不想只为一家品牌服务，就想到要做独立珠宝顾问。我这二十年以来的积累，在珠宝行业的浸润，给了我宝贵的经验。我采访过一千多家店，两百多位设计师，帮助许多产品实现从无到有。幸运的是当我决定做独立珠宝顾问，正好这个时代接受了很多“斜杠”。

Q：你的工作内容都是比较实际、具体的，那你怎么会想到出一本关于首饰设计师的书呢？

A：所有的事情都是机缘巧合。世界黄金协会减少为首饰行业做活动和推广，是因为2012年时总部发现，继续如此可能会让行业受到局限，所以当时就有了做电子销售网站的策略。由于我懂得设计，所以我就被转去参与这个项目。这让我接触到了许多独立设计师，看到了更多设计，也挖掘到整个行业内的一些亮点。在采访、了解的过程中，我自己很有收获。但就这个网络平台而言，由于协会没有考虑好其商业落点，入不敷出，所以很难维持下去。这个项目在2014年就结束了，整个项目组的人，包括我，全部离开。

但这个项目给我的启发是，原来首饰行业里，其实并非那几个大的品牌在“垄断”。它们或许像一面旗帜，但其实更好的创意点、真正能够满足市场的多元化需求的，是独立设计师或者小众品牌。我曾考虑过为他们建立一个共享的网站平台。但是江南春建议我把自己的想法以情感、情怀的方式表现出来。

所以，我把自己采访独立设计师们的内容，写成了这本书。购买者给予了我较好的反馈，他们说自己可以从这本书里学习到设计师前辈是如何开始工作的，是如何进行设计的。我觉得我写这本书，之后还会写第二集、第三集，我和那些首饰工匠们一样，也是在为自己专注的珠宝领域倾注心血。

Q：你为这些独立设计师还做了哪些其他的事情？

A：我希望帮助他们彼此之间共享资源，进而可以一起共事。独立设计师都喜欢独立空间，他们很少分享，害怕被人抄袭，但这样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现在能为他们做的，就是牵线搭桥。威海路上有一家首饰店铺，其设计师就联系过我，想把自己一个朋友设计的博物馆衍生品推荐进入故宫文化的珠宝产品里。我为他们做了引荐。虽然这次合作没能谈成，但是故宫文化珠宝把年轻设计师的作品放到了这家店铺里售卖。虽然我没能做出一个销售的网站，但我也在用这样的方式帮助他们，我觉得很开心，我也见证了很多事情的发生。

设计是一种情怀

Q：你采访过的那么多设计师里，哪一位是最打动你的？

A：Stephen Webster，他称得上是行业的先锋，是大家都认同、都尊重的一位设计师。他其实没上过一天专业课，就是工匠学徒出身，一路走来，成为独立设计师。他目前五十八岁，很多人到了他这个年龄都已经不再做作品了，因为很容易被后辈超越。但他仍然持续地在做设计，这就已经让我觉得他很伟大。其二，他对学徒的教授是倾其所有。他的工坊里一直有学徒，那些学徒都是已经在圣马丁、伯明翰这样的学校学习过，还愿意去他那边学习。因为做学徒是整个职业生涯当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而且他能把学徒培养得很好，从设计到工艺都可以教得很完善。其三，他每一年都要参加美国高级珠宝设计师的评选。其实他已经获得了该评选的终身成就奖，很多人会觉得这样就不需要再参加评选了。因为该赛事的机制是盲选的，在这种情况下，大师也可能会输掉，但他就是不怕输。今年的评比他获得了创新类的大奖，因为他用了渐变色的材料，与众不同。其实他的确很多比赛都不参与了，把舞台留给了年轻人。但他一直坚持参加这个创新奖的评比，因为他觉得自己要朝这个方向发展。今年的作品和他以前的设计风格完全不一样，我们得知那件获奖作品竟然出自他的手后，都觉得实至名归。 

Stephen Webster告诉我设计是一种情怀，而且要不断地研究材质，研究形态。他以前都是先写一首诗，用诗歌表达内心澎湃的激情。写完诗后，他的灵感也产生了，他就会进行下一步的创作。 

Q：作为上海视觉艺术学院的老师，你觉得当下首饰设计学生的创造力如何？

A：他们的确是有自己的想法，他们看见的事物也比上一代人要多。但他们自身的个性可能还不够稳定，可能今天和昨天喜欢的事物就不一样了。他们还处于摸索阶段，还需要增加自己的社会阅历和人生体验。

另外我不建议学生们一毕业就去做独立设计师。这是需要积累的，只有具有了很深的生活阅历，才足够了解人，因为作品是要符合某一类人的喜好。第二，这样容易迫于经济压力，每天为了挣钱而做首饰，缺乏设计能量的补充，连跟人交流的机会也没有了。我觉得他们应该去大公司做实习生，从最底层开始锻炼，那样才能知道良好的设计过程、氛围是怎样的。

自我超越，切断抄袭之路

Q：你看到过的国内外珠宝设计师的作品还不止你书里写到的这些，那么你觉得你所理解的东方的设计师跟西方的设计师之间最本质的区别在哪里？

A：我也开设珠宝美学的课程，当讲到“美学”这两个字，很多人就以为这是一个学术概念，或者是非常偏重视觉化。其实美学是由三个部分组成的。第一部分是思想，当你有这个想法的时候，你已经进入第一部分。第二部分是意识，能够发现美。第三部分则是要具有社会实践的美学内容。

说到东西方美学，其实美学的形成是长时间的、阶段性的。所以我访问珠宝设计师时，大部分人会从他的童年说起。很多人的美学形成可能开始于两岁，在有了思想之前他就已经有了意识，再通过玩五颜六色的玩具进行实践。我觉得整个美学体验和积累，西方人要比同等年龄的东方人更多。比如我曾访问过一位以色列的珠宝设计师，他告诉我自己家里是做雕塑的。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说的一个比喻。原来他们家在特拉维夫海边，他说海边石头雕出来的作品就是雕塑。看到爸爸一直在海边雕刻，他也加入其中，所以他从小就知道如何做出造型，朝阳和落日的光线的不同等等。而我们的孩子，更多的要参加学科补习班，进行美学积累都较晚、较少。但是现在有些孩子，也很小就会去参加美术班，会去看博物馆，这样条件下的积累就会不一样。

另外，我觉得成长环境影响也很大。西方的首饰设计师因为有更长时间的积累，思维是比较发散性的，思想比较综合。东方设计师在这些方面已经在改善，但是从小就形成的思想和意识很难一下子就发生改变。 

还有一方面，表现方式上也存在分歧。如果欧美设计师被问到自己的作品是西方还是东方风格，他会告诉你这并非被定义为某种风格，就是自己想要表达的。中国设计师在这方面也受到一定束缚。比如他们参加西方比赛的作品会较为东方，参加国内比赛的作品又会比较西方。所以中国首饰设计师在创造的时候经常会有一个很强的目的性，就是这件作品是为谁而做的。他们的艺术个性还不够强劲和独特。 

Q：目前，困扰国内首饰设计行业的问题是抄袭情况比较严重，你觉得设计师们要如何应对？

A：首先，其实抄袭是很难定论的一件事，因为艺术作品有一种概念叫作“植入法”，比如一位设计师看到了一件凹面物，做设计时就加入了这种元素，这其实就是他脑海中的意识。另一位设计师发现其作品和自己的差不多，就觉得被抄袭了，其实对方可能都没有看过他的作品。

再如每年都会有关于生肖的首饰设计比赛，明年的生肖是猪。我觉得它们本身的形象互相之间都很相似：鼻子、体型都是它的既定元素，那么如何评定抄袭？我对设计师经常说的是，你们不能只抗议别人模仿你、抄袭你，这目前是无法阻止的，更重要的是自己超越得更快，不断创新。哪怕是一点改变，新的设计作品就产生了。比如阿迪达斯的“绿尾运动鞋”出现了很多仿冒，他们就推出了桃红色。这就是设计走在更前一步。更何况，在当下，一件作品的流行时间都很短，只有一些大品牌的经典款会一直被沿用。这也要求设计师积极地推陈出新。

另外，设计师最好掌握一些独门技法。比如大家都会以蝴蝶为原型进行设计，但我知道有一位设计师是用片状的宝石去制作，这样的原料和镶嵌方式是他人很难取得和学会的。

总体来说，对首饰设计的知识产权的保护，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尊重他们的原创。从实质性来说，除了法律政策层面的硬性保护，我所理解的“尊重”是指消费者愿意为这些原创买单，愿意付出更高的价值。

Q：你预估近两年珠宝首饰行业的流行趋势会是怎样的？

A：很明显的一点是全球一体化。这不是简单地说东西方人对对方的向往，而是大家会把旅行途中或者说自己向往的、每天日常生活环境以外的事物变成珠宝首饰的一部分。比如纽约人不再仅仅以纽约天际线为设计元素，取而代之的可能是中国的一座城市、一片海岛。因为他们觉得全世界好像都离自己很近，这也打开了他们的灵感。造成这个情况的另一个原因是，现在手机的重要性越来越强。设计师们也会翻看手机，看到拍摄的场景后会构思如何就其进行设计。

另外，中性化的设计也会增多，打破性别的界限，也打破男女原来各自喜欢的事物。比如一些人认为胸针比较柔美，男孩子不应该佩戴，但其实可能很适合他们佩戴。再如一般的对戒设计，都是男生的较宽，女生的较细。现在也有女孩喜欢宽的。其实现在很多人都愿意尝试这种中性化的设计了。

最后，我觉得未来新材料的使用会延续下去。品牌为了迎合消费者，会用传统的金银铂金等材质打造出时尚款产品。但时尚款就像周抛、月抛的“美瞳”，消费者不会过于留恋，也会因为价格较低而多买一些来翻花样。新材料制成的首饰，色泽、光洁度、牢固度都有很好的保证，价格还只有传统材质的十分之一，那么人们很大可能就会去选择新材料首饰。再加上材料便宜，设计师发挥的余地也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