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的破壳
2020-05-03 生活


□胡续冬

我是在2017年初替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发起的“破壳计划”担任诗歌类作品终审评委的时候,才第一次接触到本书作者张静雯的诗歌。确切地说,一开始接触到的并不是张静雯这个听起来很像纯爱小说女一号的名字,是一个冷冰冰的匿名编号,我记得好像是034。这个本来应该很不容易被记住的无意义编号能让我现在都还记得,原因只有一个:编号034名下的那些诗,作为一个整体读起来感觉非常独特。

坦率地说,那些诗如果每一首单独阅读的话,会有一种泥沙俱下、良莠不齐的印象。有些诗写得颇有法度,修辞适当、控制得体,节奏和语感均像是出自已持有驾照数年的“老司机”之手。比如《如果忘记风》《味道》这样的诗,若无其事地切入,无中生有地展开,起承转合的小齿轮都运转得无声无息,放到任何一个诗歌圈子里的民间出版物中,都不会显得跌份儿。但是也有一些诗单独看起来显得很仓促随意,章法略凌乱不说,有时候还会不加选择地使用一些准鸡汤词汇。

然而,一旦把那些诗作为一个整体来阅读的话(事实上,它们也的确属于目标中的一本完整的诗集),就会有一种非常醒目的“在劳作中”的感觉。长期以来,人们对现代诗的“发生学状态”有一个很大的认知分歧。一些人对所谓“灵感”膜拜至极,认为诗歌写作是高度神秘化的“灵感”的产物,写作者的要务是通过各种与日常生活产生摩擦的心智状态做好接受“灵感附体”的准备。但是我认同的是另一种理解,就是认为诗歌写作是一种日常的劳作,不存在独立于日常生活、可以突降到写作者身上的“灵感”,写作者需要在日常生活中让感受力随时置于开放模式,随时都可以从事分行体文字操练,所谓的“灵感”不过是清醒、活跃的日常书写劳作中一种自我召唤的隐秘热情。

诗歌写作在我理解中不仅仅是一种日常的心智劳作,更是一种无尽的、无休止的生存体验。正是在这种意义上,034这个编号下的所有诗歌作为一个整体可以看作一个难得的样本,出色地诠释了一个把诗歌当作个人内在“修行”的人如何自觉地让关乎生存体验的诗歌写作以某种恒定的节奏参与到自我与世界之关系的日常性澄明与维护中来。在这种日常劳作中,单篇作品的完成度和耀眼程度可能已经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建立并保持一种写作的日常必需性,这种必需性所内置的对诗歌的信任将会在一个宏观的视野里把所有单篇作品的集合转化为一种让生命远离“完成”状态、永远指向“未完”的迷人的动力。巧合的是,034为她的这本诗集起的书名正好是“未完”。

得知编号034对应了张静雯这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是在“破壳计划”诗歌组的终审讨论会上。那次讨论会上几个终审评委之间出现了一定的意见分歧,因为同时进入终审的,还有一些一眼看上去已经高度符合当代诗歌书写“行规”的“高端”作品,有个别作品甚至能一眼识别出它大概出自哪个诗歌圈子里的年轻人之手。相比之下,034某些单篇作品里的瑕疵则暴露出作者明显的“圈外人”身份。为了验证我们几个评委的判断,完成评选之后,我们请求工作人员“解密”了几个最终候选人的身份文件,果不其然,和其他那些其实早已“破壳”甚至还获得过各种大大小小的诗歌奖项的“圈内人”相比,名叫张静雯的034候选人对自己身份的描述显得格外地意味深长——“在甘肃省陇南市成县电子商务孵化园电商中心工作,一个写诗的体制内基层小干部”。

我和翟永明、欧阳江河三位终审评委最后一致决定,让张静雯成为“破壳计划”诗歌组的唯一一个出版资助对象,因为这个项目的初衷,正是为了让那些和诗歌圈子完全绝缘却能以一种高度自洽和内敛的姿态默默地从事诗歌写作的人“破壳”而出、不再被遮蔽。不知道这个“破壳”的机会给了她以后,会不会帮助她在那条“只有自己知道的小路”(语出张静雯《女诗人的小路》)上走得更加笃定。

(诗集《未完:365首诗》序,张静雯著,2020年1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刊发时有删节。)

胡续冬

来源: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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