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访谈|仍在写诗就透露着积极的信息,没有什么能抵挡春天如期而至
2020-05-31 生活

李少君是一个自然诗人,他觉得随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自然文学将成为未来的主流。诗歌作为最高最凝练的文字形式,标志着人之意志的昂扬,承载着人类精神的传扬。而对于自我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李少君有着独特的思考:“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在一个大的境界中,心与天地合一,生命与宇宙融为一体,人才能得以心安。”

青年报记者 陈仓 李清川

1. 诗人们仍在写诗,本身就透露着积极的信息,说明人类之精神仍然高扬。 

青年报:清代文学家赵翼《题遗山诗》有一个名句“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在这个春天,你作为一位著名诗人,有什么独特的体验吗?作为《诗刊》主编,有没有相关方面的诗歌行动?

李少君:今年春节前,我安排好工作,开始整理办公室,收拾行李,买了些年货,准备回海口过年。回到海口,原来的一些安排就先搁下了。我安心读书,足不出户。春节前刚和回国的田晓菲及她的责任编辑见了一面,得到好几本她的书,包括《留白》《萨福》《赭城》,我都带回来了,就开始陆续看。因为每天生活很有规律,而且也没有出门的打算,几个要来拜年的亲戚朋友也被我劝止了,所以,看书的速度很快,看书让人远离现实。我是一个乐观主义者,总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因为以前在武汉大学读书,武汉的诗人朋友比较多,所以和武汉的诗友们一直保持联系。到了大年初二,我突然想,诗人们还写诗吗?如果诗人们写诗,起码传递出某种信息吧,证明即使在灾难之中,人还保持着积极向上的精神。于是,我一个一个去联系,准备在“诗刊”微信号上推出“武汉诗人系列”。联系的结果,有些人表示没心情,有的表示试一试,也有的立即答应,说除了写诗,也干不了别的……于是,初三开始,我们推出了“以诗抗疫”系列,后来还公开征集,持续了好几个月,最后编了两本诗歌选。

有人说诗歌能够抗疫吗? 其实我是这样想的,维特根斯坦有过这么一个说法,人和动物的区别就是人有文字。文字是人之精神、文明的象征,诗歌作为最高最凝练的文字形式,标志着人之意志的昂扬,承载着人类精神的传扬。灾难之中写诗,本身就是一种抗争,就是与病毒的斗争,证明人之精神没有垮掉。围城之中,武汉诗人仍在写诗,本身就透露很重要的信息,诗还存在,人还活着,人类之精神仍然高扬。

青年报:珞珈山给你的青春岁月留下了许多美好记忆。你是珞珈诗派的主要发起者之一,我们从你自己的诗中也总能读出一些山水自然的血脉。可以不可以这么认为,这座山培养了你的审美,也给你带来了很多创作灵感?

李少君:春节期间,我也写了一些诗,第一首叫《来自珞珈山的春消息》,就是读到武汉大学图书馆馆长王新才的一首新作《庚子年初四,久雨初晴,以新冠肺疫,封城六日矣》,诗曰:“一派晨光到眼浓,久阴喜沐乍晴风。聚街却任鸦闲步,闭户乃因市径封。疫疾遍传惟硕鼠,谣歌不听但佯聋。人间长幸是春色,已向梅枝暗现踪。”我读到的时候是初五晚上,读后感慨很多。武汉大学珞珈山上,学生宿舍区都以花卉命名,“樱园”“桂园”“桃园”“梅园”等等,他写的显然是梅园景象,那里挨着图书馆。

第二天,初六一大早,我还在床上睡觉,听到窗外传来一声鸟鸣,恍如以前在珞珈山读书时宿舍外传来的鸟鸣。去过珞珈山的人都知道,所有的学生宿舍几乎都在密林掩映之中。我自己很早写过一首《珞珈山的鸟鸣》,说珞珈山是鸟鸣的天地,“清晨鸟鸣啾啾,此起彼伏/正午鸟鸣交织,覆盖森林/黄昏,则只剩一两声鸟鸣悠然回响/你所能体验并有所领悟的最微妙境界/全在于你能否听得懂鸟鸣”,最后,对珞珈山的鸟鸣表示感谢,“就这样,当我还在懵懂无知的十七岁的时候/你给我启迪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所以,我就想,也许这一声鸟鸣其实就是来自珞珈山上,穿越时空,抵达了我耳边。在一个新的特殊时刻,再次给我新的启迪。就这样,我起床写下了《来自珞珈山的春消息》,我在诗里写道:“黄鹤楼、长江、东湖、龟山蛇山和磨山,还有/不时显现的一个个逆行的白衣天使的身影……/一一如此真切,如此美好明媚,在昏暗里闪过//是的,没有什么可以抵挡春天如期而至……/也没有什么可以封锁珞珈山上的一声鸟鸣/穿越千山万水,在晨曦微露之际/抵达自我隔离于海南岛上初醒的我的耳边。”倒不是说这首诗有多好,而是说诗歌的神秘在于其内在有着隐秘的一些联系与玄机。

另外,武汉大学读书期间的好友、珞珈诗派诗人洪烛因为脑溢血去世,也是特别让人伤感的一件事。我为洪烛写了一首诗《落樱》,诗里写道“春夜听到一个诗人悄然远去的消息/我默坐窗前,黯然神伤之际陡增白发”,确实,我们这一代人加速变老,白发陡增。洪烛是一个与所有人为善的人,所以朋友特别多。如果不是他去世,我还不知道那么多人惦念他。诗刊社微信发了一个他的去世消息,点击量竟然远超我们心目中的著名诗人,让很多人惊诧。

青年报:我和洪烛在鲁迅文学院还同学了一段时间,听到他去世的消息也非常难过。你能再谈淡珞珈山的一些情况吗?

李少君:大学期间,我和洪烛、陈勇、黄斌等几个人经常在一起,有时甚至隔一两天就见,那时从来不谈论异性或八卦,只谈诗歌,现在想起来觉得不可思议。我们提出“珞珈诗派”,办各种诗歌活动,举办诗歌比赛,争先恐后发表作品,组织诗歌专辑。后来,隔了二十多年,竟然又在同一栋楼上班,还有邱华栋,我们楼上楼下。我们原来都在珞珈山上,现在又汇聚到了农展馆南里十号大楼,经常会在食堂遇见,然后坐在一起聊会天,真是一种很神奇的关系。我老是恍惚觉得我们还在珞珈山上,还是那群诗歌狂人,只关注天空、白云和清风。

洪烛之死,也让我意识到时间不等人,得抓紧行动起来,多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我一直认为:事情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我是一个行动派,一刻也闲不下来。要不就读和写。这,也许是一个诗人的宿命。

青年报:《诗刊》是唯一的国家级诗歌刊物,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中国诗歌创作水平。诗自古以来就有“言志”之说,这里的“志”起初是侧重于思想、抱负和志向,慢慢地发展为“思想感情的抒发和心灵世界的呈现”。我们理解,自《诗经》开始至今,许多重要诗歌所言之志,包含着一个重要的诗歌理念,就是社会性和时代性,每个时代都有大量作品反映了社会现实和社会性格。请问,《诗刊》是怎么体现这个时代性的?

李少君:今年春节后,虽然不能举办现场活动,但我们还是结合当下的时代精神,争取把《诗刊》的品牌效应扩大。主要从几个方面着手。一是精心编辑,组织诗歌创作,我们这段时间主动向很多优秀诗人约稿,积蓄了一批好作品,将陆续推出。我对诗歌一直强调现场性,和你们所说的时代性是一个意思,所以根据当前中国的重点建设,组织了一些诗歌创作,比如三四月份推出了“战斗在抗疫第一线的诗人”,最近又将推出“奋斗在扶贫第一线的诗人”。奋斗,将是未来一段时间的一个关键词,这个编辑思路,我在《天涯》时就喜欢采用。我说我约稿与别人不同之处在于,比如贾樟柯的《小武》出来了,其他杂志习惯约一些评论,而我会直接约贾樟柯写创作谈,所以那些年贾樟柯在《天涯》发了好几篇文章。二是与央视电影频道等举办了荧屏“青春诗会”,因为这个活动开始没有什么经费来源,电影频道抱歉地说需要组织写一些特约诗歌,但没稿费,我觉得这个事情很有意义,就说这个费用《诗刊》来出吧。荧屏“青春诗会”引起的巨大反响出乎意料,除了主题贴近社会热点,结合青春、春天和上万名90后白衣天使的事迹,大量流量明星的加入,融媒体形式的采用等等,都加持了这一节目。五期节目全网观看量高达2.25亿次,相关微博话题浏览量高达35.77亿次,7次上微博热搜,可以说是空前的;这个活动也给我们带来额外的惊奇,比如好几个合作公司主动找上了门,包括浙江温州一家文化公司提出联合开发衍生品等。

2.人类是一个命运共同体,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阅读杜甫,都会获得人性本身带来的温暖与安慰。 

青年报:不好意思,我插一个问题,你们这些活动我们都看了,确实非常火爆,我们分析成功的原因,主要是超越了传统的诗歌传播方式,不仅仅把新媒体充分予以运用,还与时代主题结合得非常紧密,这也许是未来文学包括诗歌的一种存在模式。

李少君:对的,这是一个多媒体时代。我们还做了第三件事情,策划了一些云上诗歌活动,开始尝试云上朗诵会和研讨会。我和《诗刊》的同仁们也说,也许以前的工作模式会彻底改变,包括诗歌的传播方式,我们要有心理准备;这个以后也许会成为常态,我们要有心理准备,习惯视频开会朗诵,虽然效果有待摸索。第四件事情,也和新的传播方式有关,就是开发新业务,今年是中国诗歌网创办五周年,有一系列庆典活动,但都与新的业务开发有关,比如中国诗歌网准备开通抖音,开发电子诗集,建立中国电子诗集数据库。只有不断创新进取,与时俱进,才不会被淘汰。

青年报:《诗刊》除了社会效益外,还有没有经济方面的压力? 记得前几年,中国作协系统的部分刊物进行了市场化改制。

李少君:《诗刊》是一个差额拨款单位,上面拨款只够支出的四分之一。我有句口头禅:我们不能坐等,不能坐以待毙。我们要认清形势,主动出击。我们其实算是幸运的,我是一个一直有危机感的人,也许在海南那些年的起伏沉浮,让我知道各种情况都是会有风云变幻的,今年顺利不意味着明年也顺利,所以一定要抓住时机,能多做事就立即行动。我是农村长大的,相信老人们一句话: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还有另外一句,则是很多智者常说的:生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自由,更别提什么发展。所以,首先是要活下来。今年以来,《诗刊》除了正常销售收入,几乎没有别的进账。幸亏去年前年趁诗歌形势好,比较努力,有一点存储足够挺过难关。

青年报:中国有着几千年的诗歌史,刚刚也迎来了新诗百年的发展,我们有些好奇,最近你在读谁的诗,再具体一点,从古至今有你崇拜的中国诗人吗? 你喜欢他(她)的诗歌的美学标准是什么?

李少君:前一段时间,我又认真地读了杜甫,再次关注杜甫。我一直喜欢杜甫,只要是关于杜甫的书,都会找来读。

这一次则与BBC播出纪录片《杜甫:中国最伟大的诗人》有关。这个纪录片最早在一些英语专业网站和自媒体有介绍和评论,我看到后本能地觉得意义重大,就转给中国诗歌网的编辑。他们对照纪录片内容将其进行了综合,然后在中国诗歌网微信号和诗刊社微信号发布,仅仅两天阅读量就过了10万+,其他一些网站阅读量也过了10万+。我认为原因可能有多方面,与杜甫作为诗歌的标尺性人物,以及人们对他的爱国思想、人民性和悲悯情怀的广泛认同都有关。

这部片子其实有一个深厚的学术背景支撑,采用的基本素材、线索来自洪业非常著名的一本学术著作《杜甫:中国最伟大的诗人》。洪业早年任燕京大学图书馆馆长,后到哈佛大学做研究员,他这本书研究杜甫着力很深,所以这个纪录片在学术上没有什么硬伤。但纪录片毕竟是面向大众的,尤其是向不怎么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西方读者做介绍,所以能拍到现在这个水平算不错了,整个格调是朴实的,里面不少当代图景也比较真实。

这部纪录片影响这么大,还是与杜甫的个人魅力有关。杜甫早年是一个强力诗人,“主体性”非常强大,在他历经艰难、视野宽广之后,他跳出了个人一己之关注,将关怀撒向了广大的人间。他的境界不断升华,胸怀日益开阔,视野愈加恢宏,成为了一个具有“圣人”情怀的诗人,所以历史称之为“诗圣”。杜甫让人感到世界的温暖和美好。比如他始终心忧天下,心系国家,社稷安危,百姓疾苦,在杜甫那里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即使他自己衣食无着朝不保夕。还有杜甫对儒家理想的坚持,任何困苦都不能阻拦他,他总是带着一种理想主义与乐观精神在跋涉前行,在寻找追求,真的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还有杜甫的博爱与悲悯,他长时间颠沛流离,但仍关心比他更不幸的人,比如“安得广厦千万间”“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这些,都特别打动人。我看到电视里采访一个读者为什么喜爱杜甫,她回答说是杜甫予人安慰。确实,读杜甫的诗,他的悲悯与同情心,让人感到来自历史深处的一种温情、博爱与力量。

人类是一个命运共同体,所以我觉得无论东西方,无论什么时候阅读杜甫,都会获得人性本身带来的温暖与安慰,唤起人类共同的情感,杜甫的伟大是超越时空与地域的。

青年报:说到杜甫,我们又想到古体诗与现代诗的差异。诗歌诗歌,古体诗是可以表演的,如今新诗把这些功能都废掉了。你的长诗《闯海歌》被改编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回归了能吟能歌的范畴,你能具体谈谈这方面的思考吗?

李少君:根据长诗《闯海歌》改编的戏剧《大海》,在一些可以称之为后浪的80后、90后中间不断引起一些涟漪和回响。《大海》首演是去年年底在海南大学,其实我对其效果是心里没底的。只是听很多师友反映不错,包括韩少功先生也给予高度评价,但我总觉得一些师友的夸赞可能是客气话。媒体反应也比较积极,可能是题材本身很传奇,表演方式很新奇吧。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剧确实点燃了一些东西,尤其在莘莘学子中间。大量年轻人参与了进去,比如在校学生演员,比如其全部音乐,是一个1998年出生的北大学生吴宜瞳Yiti创作和制作的。她在今年四月份把这些作品放到网上,再次引起了反响。专辑里有些歌词是我诗歌中的,有些是导演邓涵彬和人合作的,当然总体意思和我接近,比如有这么一段旁白:“愣头青,浑不怕,不伤感,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向外的力量,那是闯海人所共享的生命状态。”我第一次听到这些音乐,说句很羞愧的话,那是一个晚上,夜深人静,我听着听着,居然流泪了。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想起了什么,也许是对青春的回忆,总之,很打动我,不同代人的那种激情、那种精神其实是一脉相承的。

后来看了一些资料,才发现吴宜瞳Yiti这个孩子很了不得,新生代唱作人,1998年生于东京,出生前家里已为她准备好了钢琴。在久石让、泽野弘之、菅野洋子等作曲家及动漫影视配乐的影响下,11岁尝试用耳朵分辨并弹奏出记忆里的旋律,配上和弦,加上歌词,这就是最初的词曲创作。对应《大海》这部剧采用的不同手法——音乐剧、话剧、相声剧、影戏、偶戏、舞蹈剧场、电影剧场等,Yiti因地制宜地打造出风格多元的音乐——从山歌小调到迷幻电子,再到流行摇滚、嘻哈说唱……《大海》的音乐创作极为成功。五一期间,海南音乐广播专门制作了《云上音乐剧——听<大海>》,每小时滚动播出系列线上节目,Yiti因此也重新制作了所有的音乐,每日一更,上线《大海》网易云音乐专辑……《大海》由诗而戏剧而音乐,又成功转化为了另一形式。内里的精神韵律却如波浪,不断翻滚,不断涌动,充满激情和生命力。

这一点,也让我看到了诗歌的无限可能性。我以前说过,诗歌有自己的生命,这一次真切感受到了。

3. 人们对美好生活包括对优美环境的追求,可能使自然文学逐渐成为文学的主流。 

青年报:你凭着诗集《海天集》《自然集》《神降临的小站》等著作,被定义为“自然诗人”。我们理解“自然”的含义,首先是你写的题材和意象,大部分与自然万物有关;其次是你的手法很“自然”,也就是不矫情,不艰涩难懂,没有太多概念化的辞藻。这叫洗尽铅华,也叫“生如婴儿”。许多伟大的艺术家,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才能悟出来,伟大的创作态度要像婴儿一样去看待世界。所以,你的“自然”是许多人追求的最高境界,你怎么理解这样一种美学境界?

李少君:最近,我思考了一下文学和诗歌的未来,觉得自然文学可能逐渐会成为文学的主流。

我们每个人都赤裸裸地面对自然的生命生存状态。如此处境也让人思考,比如真切醒悟生活需要其实有时很简单,有方便面加一些配料就很满足了。五一在家时间比较长,加上北京市强调垃圾分类。突然发现,这真是一个让所有人面对自然的历史时刻。首先,你得了解垃圾,从何而来,又要如何分类处置,就需要了解每一样垃圾的特性,这比任何环保教育都能让人真正思索自然生态问题,万物如何产生,如何分解,如何循环。

人们对美好生活包括对优美环境的追求,使自然诗歌和自然文学越来越受人关注,这也许将成为自然诗歌和自然文学的新时代。这是我一直在思考并仍在继续思考的问题。生态意识、环保的思维方式、新的生活方式,这些都会逐渐成为新常态。

实际上,不仅仅是我,这一进程在敏感的诗人中已经开始。诗人沈苇,从空旷的西北调回熙熙攘攘的杭州之后,转化为一个自然诗人,致力写作“植物诗”,宣称“每一种植物都是一个世界中心”;李元胜,走遍祖国大地名山大川,追踪研究花草昆虫已经很多年,在自然科普界声名赫赫,但他更在意寻觅“旷野的诗意”;雷平阳,一个以山水为寄托的诗人,誓言要为山立传为水写史,他已经给好几座山写过传记;阿信的草原经验和草地诗学,在个别与普遍、世俗与神性建立起一种和谐的联系,堪称当代诗歌的一道景观。自然写作显然将越来越产生共鸣与影响。

爱默生被誉为“美国文明之父”,特别提倡自然文学,惠特曼和梭罗都是他的弟子。爱默生曾经强调:人类应该遵守两句格言,一是认识你自己,二是研习大自然。认识你自己,是古希腊神庙里镌刻的一句格言。研习大自然,则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终于醒悟人类再也不能自大,不能自我中心主义,人不过是大自然里的一份子,应该平等对待其他物种,与之和谐共存。

自然写作可以从中国古典哲学思想和诗歌中得到有益的启迪。比如古人认为自然万物都是有情的,世界是一个有情世界,天地是一个有情天地。王夫之在《诗广传》中称:“君子之心,有与天地同情者,有与禽鱼鸟木同情者,有与女子小人同情者……悉得其情,而皆有以裁用之,大以体天地之化,微以备禽鱼草木之几。”古人推己及人,由己及物,把山水、自然、万物当成朋友兄弟。王维诗云:“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李白感叹:“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李清照称:“水光山色与人亲。”辛弃疾则说:“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世说新语》里记载:“简文帝入华林园,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木,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古人移情于物,更有甚者,忘情融物,物我合一,庄周化蝶就是例证。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在一个大的境界中,心与天地合一,生命与宇宙融为一体,人得以心安。

青年报:我们回到刚开始的一个问题,你青少年时代的经历是不是与你树立起这种审美理念有关?

李少君:我对没有过自然生活经验的诗人,从来持怀疑态度,对于诗人来说,童年的经验极为重要,保存其最初的精神种子或者说初心,这是一些看似寻常普通的人最终成为诗人的奥秘。此外,自然是人类最早的家园,从小就受到大自然熏陶,是人性健康的必要条件。在自然中生活的最初经验感受,确保了很多大诗人有更广阔的胸襟和包容的开放精神。

所以,自然写作,我理解就是要将自然理念通过文学作品和诗歌,让人们在不知不觉中接受,受到熏陶,具有一种生态意识,继而在生活中自觉地践行科学的环保的理念。在这一点上,诗歌从来在文学中有引领作用,也期望更多年轻的诗人加入这一行列。

垃圾分类,其实就是一门自然课,是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的全新改变。对于很多曾经忽视自然的人来说,也是一个新的开端和起点。科学合理地处置垃圾,是人对自然负责任的一种方式。我们以前一味征服占有消费自然,现在则要开始节制,甚至考虑回报和补偿自然,遵循简朴的生活原则,更好地安置世间万物,包括垃圾,确保自然可持续发展。这样也使我们更真实地面对自我与自然、世界的关系,让这个世界更加自然化也更加人性化,继而更加和谐美好。

● 中国著名文学期刊主编系列访谈之二 ●

人物

李少君,1967年生,湖南湘乡人,毕业于武汉大学新闻系,大学期间参与发起“珞珈诗派”。1995年在海南发起成立海南省青年作家协会并任首任主席,2000年从《海南日报》社调入海南省作家协会工作。曾提出“草根性”诗学观点,引起广泛反响。主要著作有诗集《自然集》《草根集》《海天集》《神降临的小站》《应该对春天有所表示》《碧玉》(英文)、随笔集《文化的附加值》等,被誉为“自然诗人”。2003年至2011年任《天涯》杂志主编,其间策划发起一系列重要思想讨论。后任海南省文联专职副主席,海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首任主席,现为中国作家协会《诗刊》社主编,一级作家。

青年报记者 陈仓 李清川

来源: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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