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斌穿着的外衣有神秘之美
□冯祉艾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后,随着互联网改革等潮流的涌现,作家们也在不断地选择领域以书写自我的内心情感,表达内心价值的选择。在文化革新之下,徐小斌探索出了独属于她的写作法则。
诚如徐小斌在自序中所言:“我写作,因为我对世界有话要说。”比起同时代的其他作家,在徐小斌的作品中,我们能看到更多的是纯粹的书写。她落脚于女性的灵魂归属,同时将异域文化和西方神秘色彩带入其中,二者混合之后完成了女性爱欲形象的构建。她所刻画的女性人物都带有空灵温和的遗世感,仿佛与世界隔绝。这样的描述在为其营造感情困境的同时,也添上了一部分隔着镜子观望的飘渺朦胧之美。
事实上,徐小斌的叙述是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的,她的核心就在于女性的神秘之美。这种美或许出于身体上的丰满圆润,或许出于特立独行的古怪,又或许出于幽闭空间下的神秘和灰暗。总之,这种气质天然地带有神秘的色彩,是复杂奇观下的意蕴之美。
正是由于这种天然的与世隔绝之感,她们对待爱情往往有着不属于年龄的童真,或者说,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纯净之感,她们的爱欲往往是本能化的,是矛盾且狂热的,作者为她们描摹了一个超现实的梦境似的世界,这种爱欲在令人目眩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将她们拉向深渊,带给她们无尽的痛苦和矛盾。
然而,人往往只有在痛苦中才能得到成长和改变,也只有在矛盾冲突中才能剖解自身,暴露对于生活的直接经验,从而宣泄出个人无法排遣的忧愁,并在幻影中淋漓尽致地彰显人物对生存困境的思考。
在小说集《别人》中,《别人》和《吉耶美与埃耶梅》两篇小说里,徐小斌分别描述了两个陷入狂热爱恋的女性形象。虽然她们年龄、生活方式等都不甚相同,但在她们身上都带一种原始的神秘色彩。作者利用这种特殊的超现实主义意象,为小说带来了奇妙诡谲的虚构色彩,从而使读者产生了玄妙莫测的阅读体验。
在小说《别人》中,作者描绘了一个热衷于塔罗牌的女人何小船形象。何小船身上带有极其强烈的孤绝感和遗失感。她的形象在常人看来其实是有些可怖的。
生活在租住的房子中,一度肮脏凌乱到连个落脚的地方都需要收拾出来,沉默、发胖、牙齿被熏黑,一个沧桑的、被生活淘洗过的女人。她从事的职业在那个年代是有些诡异的——电脑游戏设计,她在虚拟的世界中同她所憎恶的现实世界暂时地告别,企图借此弥补她内心的“精神分裂”,即“天使”与“恶魔”的争斗,并企图以一种高傲、前卫的姿态堂皇地埋伏在行业之中。
然而,在这社会属性之外,在她身上是少不了神秘色彩的。小说一开篇就描绘了一幅奇异诡谲的场景,半老的沧桑女人,坐在幽闭且杂乱无章的房间里,一遍遍地、近乎痴狂地抚摸着一套来路不明的塔罗牌。
这样的场景毫无疑问是令人悚然的,作者在前面的部分近乎刻薄地描述了何小船的粗陋和诡异,因此任远航的出现和两人的情感纠缠看来简直是有些魔幻色彩了。紧接着,作者没有进行过多的铺垫,而是直接地进入了主题,书写这两人之间的故事。也正是在这两人的回旋之中,何小船的个人身份感逐渐体现了。
任远航,何小船。两人的名字从一开始就是不般配的,正如小船在汪洋大海的远航之中只能迷失坠毁,何小船在这场狂风骤雨般的爱情之中,也只有被掌控的份儿。即便她一次次地警醒自己,也依然没有效果,她依然不可避免地被爱欲裹挟着做出了许多她从前从未想到过的傻事。
然而故事的有趣之处就在于此,小说利用了大量篇幅书写何小船疯狂且纠结的爱意,最终因为撒谎和任远航发生歇斯底里地争吵,致使任远航逃离般地走了。读者正好奇何小船又将陷入怎样的崩溃之时,作者戛然而止,以一种含混而孤独的笔调,书写了何小船的茫然。
“真的,那个男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常得不能再平常,那个男人是谁?刹那间她似乎认不出他来,他是一个和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关联的人,他不过与她一样,是个独立的生命个体而已。”
作者仿佛借此描绘了一场精神的回击乃至于抗争,在复杂冷峻的笔调下,展现了一个边缘处境下女性的疏离和漠然。
在小说《吉耶美与埃耶梅》中,作者则直接地以异域风情展现令人目眩的神秘感。
小说采用了双线并行的模式,母子两代人的故事同时推进。母亲徐茵在多年前曾和严丰、吉耶美陷入一场情爱的纠葛,然而在那个年代下,年轻人的爱情只能被作为调味料。徐茵生性怯懦而忧愁,吉耶美作为外籍来读书的女子,天然地带有神秘和张狂的个人色彩。她嚣张地宣布了自己对严丰的爱,并飞蛾扑火一般尽最大的力气去给严丰以支持。
然而,两相比较之后,严丰却爱上了徐茵。正当徐茵以为自己得到爱情时,吉耶美却出于嫉恨,在徐茵面前撒了谎。
这是一场长达三十年的骗局,徐茵信了三十年,最后仍然把孩子严昆抚养长大,而吉耶美则在泰国浑浑度日,最后派自己的女儿去找严丰唯一的骨血。
两代人的故事穿插进行,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能够获得未知的广阔感,在故事最后揭开谜底之时,也能带来强烈的思考与反思。
事实上,作者对于严丰的描述并不多,故事的开始,对严丰的描述落于简单的家庭背景叙述。他和徐茵仅有的几次感情上的触碰,也是较为简单的落笔,以一种白描的手法进行叙述。
然而,对吉耶美的叙述则多很多,从一开始,作者就用了极其华美和丰富的笔触写出了吉耶美对于徐茵的冲击力。她是生机勃勃的,是神秘的,是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的。她像是徐茵梦想中的自己,带有个性反抗的独立意味。
作者用了大量的笔墨描绘这个“泰国公主”身上的服饰和一连串丁零当啷的挂饰,她神气活现又流光溢彩,她身上带有最朴素的生命力。即使是在故事的后半段,她因为嫉恨欺骗了徐茵,害得徐茵的孩子差点流掉,她也仍然坚持着:“我这一切,都是为了爱情,你妈妈应当原谅我!……”毫无疑问,她是一个暗夜中瑰丽的魔鬼,带有曼陀罗花般的狰狞之美。
作者将神秘色彩与狂热纯净的女性形象相结合,展现出了人性在神秘空间下的不同属性。她们的感官往往是错位的,撕裂般的叙述所讲述的往往是惊心动魄的故事,又在故事的最后回归琉璃般的抚慰和自我逃逸。
所有的欲望本质都可以看作是灵魂的皈依。正是出于现代语境下女性对于自我价值的找寻以及历史情感的回溯,她们才会一次又一次陷入这样迷惘的爱恋之中,企图借此对当代生活提出尖锐的剖析,同时也呈现自我身份的鲜明选择。
以何小船为例,通读全文不难发现,即使是在爱欲的裹挟之下,她也能够一次又一次地对自我的身份进行追溯。她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女人,在小说中出现过几次孩子的意象。一次是虚构的孩子:何小船以为自己怀了孕,陷入恐惧和深邃的灰暗之中,两人的关系在这里第一次走向了裂痕;后来何小船的选择也很有意思,她编了一个故事,欺瞒任远航,希望任远航能够因此感到愧疚。
第二次孩子意象的出现是在两人分手前夕,任远航躺在何小船的怀里睡着,何小船爱怜地抱着他。“他睡相很好,像个乖孩子。”这种纯真的意象所倾倒的反而是成年世界社会化的成熟。在何小船的操纵之下,两人的情感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欺瞒和毁灭,而与此同时,当二人想要回归纯真时,又被“孩子”所打败。男女这一永恒的性别关系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构的叙述空间。
而在小说《吉耶美与埃耶梅》中,吉耶美一上来就介绍自己是“泰国公主”,带有鲜明的自我认同感。当关注到现代女性的生存困境时,我们不难发现,这样自暴自弃式的自我身份找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一种毁灭,呈现出的是女性对于现实的愤懑与反抗。作者非常巧妙地为她们裹上了异域风情的外衣,一开始大家都被唬住了,事实上,作者正是希望通过这种异化的奇异观引导,帮助女性超越自我的生存困境,从而实现精神上的逃逸。
在徐小斌的笔下,女性主体角色都是经历了一个成长过程的。何小船从蒙昧到理性审视爱情,吉耶美从盲目冲动的爱恋转向深沉而富有诗意的生存。她们都是在爱情和欲望之下,不断地向普世的男权提出对抗,只不过抗议的方式或平缓或激进,但都带有对精神平等观念的辩护。徐小斌的作品相较于其他的女性作家,是通过幻境和神秘的外衣,去表达出更为深层次的女性自我诉求。对于女性如何发掘自我、探索自我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在故事的最后,似乎何小船与吉耶美都没能得到普世价值观下的好结果,但她们在不同的社会背景下,都完全挣脱了传统观念的束缚,展现了超越“他者”的女性独特力量。
当遥远的本真成为只有在异域魅境下才能拥有发展土壤的树苗时,这无疑是一种对现实的鞭打,也反映出了徐小斌对于生活谜团的不安和思虑,在理想主义的光芒不断发挥力量之时,自我身份被含糊了,徐小斌在写作时无疑是纠结和痛苦的,她深知这种差异性和欺压永远存在,但宿命感让纯净的女性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遭受到迫害,从而只能在本能的爱欲中实现自我拯救,而非实质性的爱情。徐小斌选择让她笔下的女性裹上一层神秘的外衣,在本能的爱欲中实现自我身份的召唤。
(小说集《别人》,2020年1月作家出版社出版。徐小斌,国家一级编剧,画家。曾获全国首届鲁迅文学奖,全国首届、三届女性文学奖,加拿大第二届华语文学奖小说奖首奖等奖项。冯祉艾,1995年生,评论新生代,作品散见于《文艺评论》《百家评论》《名作欣赏》《艺术广角》《中国作家》《青年作家》《文艺报》《文学报》等报刊。)
冯祉艾
来源: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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