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林森的海角天涯
2021-01-31 生活

符力

约好了聚餐的时间地点,朋友到齐了就开瓶倒酒。这时候,往往有人推一下桌面上的一大串钥匙,顺手端起茶杯,说:我开车,晚一点还要去接小孩,你们喝吧。接着又有人说:我中药还没喝完呢。还可能有人面露羞色,说:不好意思啊,我最近封山育林……这样,就有人不爽了,听,他把话甩出来了:呵!你们是来吃饭的,哪里是来喝酒的!对此,大家照样说说笑笑,菜品也一碟碟、一锅锅地上得差不多了,就抓起筷子开吃。有人想喝啤酒就不强迫他喝红酒,有人举起清茶碰你的白酒杯也没什么不可以。这就是我海南文朋诗友相聚给人的感觉:随意,轻松。有一次,是我请客,大家都没带酒,也没人说非喝酒不可,便以茶代酒,边吃边聊。过了一阵,有人向我提议:还是喝一点吧?我没意见。酒上来了就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多了三瓶还是四瓶,喝的是力佳还是虎牌或者蓝带?如今已想不起了,但我仍记得那是在金牛岭附近的一家琼菜馆,喝酒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提议喝酒的林森。另一次,座中80后、90后作家诗人居多,聊得有点嗨。林森也在场,他又一次笑着鼓动大家喝酒——他的笑,不是那种仰头没边的哈哈大笑,也不是藏一半露一半的微笑,而是像阳光下的海浪那样大面积地展开的、爽朗又略带挑逗意味的笑。他问:“喝不?都憋着干嘛?”我正要说喝!他已经转头向门外喊话:“服务员,先来几瓶燕京。”

是的,我想说的是林森能喝酒,兴致上来的时候,他会主动找人喝酒。他能喝,并不意味着他喜欢喝,而是心有快意,不喝不爽,不喝不激情飞扬。

一个人的性情,自然是从父母那里带来的,后天的影响也是重要决定因素。林森生于1982年,在瑞溪镇上读初中,和那个时代的流行风气相关,他看港台片,读武侠小说。2005年9月,他在天涯社区发的散文《忍把浮名 换了浅斟低唱——怀念古龙》里提到:“当时小镇上租书的地点找不到别的书,我把能够找到的古龙的小说都读了,很少读别人的……读古龙成了一种瘾。金庸当然也是读的,可金庸一直如良师严父,古龙更是能像朋友一样大醉的一起出入大街小巷的醉倒在晓风残月不管明天和生死的挚友。”古龙为人豪爽洒脱,嗜酒如命,他的小说故事情节有非比寻常的吸引力。他小说中的楚留香、陆小凤、李寻欢、叶开、萧十一郎等等,也个个都是天生海量……这些对正值青春年少的林森来说,其影响是极大的。这样的影响,在他的人生中,肯定是深远且不可磨灭的。看过林森大学期间在天涯社区发布的长篇小说《北门》、早期的短篇小说《邦墩西里》,以及不少散文、诗歌,便可大致看出他青春期的骚动、狂想里包含着对滚烫的人生理想的憧憬,也能理解他为什么把自己最初的文学园地——天涯博客——起名为“林森的叶开”。

很幸运,林森在中学、大学期间结识了王蔚文、王鸿章、李朋、陈亚冰等文学同伴,他们在海南大学南门、北门一带吃夜宵、上网吧,谈诗,创办诗歌刊物《本纪》。而林森从《北门》开始,没有间断小说创作,一路走来,可以说是一部“孤胆英雄”成长史,因为他身边没有一咬牙就坚持翻越二三十万字的小说高山峻岭的同龄人,无人与他竞争,与他相互激励,与他交流其中的艰苦与乐趣。如今,林森已取得相当丰厚的文学创作成绩单,书已经出版了十多部,这就是说,非同一般的梦想和期待,促使林森孜孜不倦,奋力前行。从爱读古龙的海岛小镇中学生,到国内80后青年小说家领军人物之一;从水产养殖学专业毕业生,到《天涯》杂志主编——林森的成长,着实可以印证这样的话:心有多高,路有多长。

李寻欢和叶开都很能喝酒,林森酒量也是不输一般文朋诗友的。李寻欢特别聪明敏锐,能轻易看破人事,把话头点透了,就给人留下毒舌的印象;林森聪敏,眼力和口舌都有点毒辣,怼起人来,也是不太容易应付的,只是看他乐意不乐意怼你。李寻欢看好的弟子叶开,武功高深,诚实善良,用智慧和诚心去感动别人,化解世代仇恨;林森也是一个坦诚、爽快的人,他有话就直说,不屑于藏着掖着。当然,他也因直率而说过有些过硬的话,而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好在他有自省精神,这些年里,我看到他变得越来越成熟。

林森给自己小说《岛》画的插图。

从创作《暧若春风》到现在,林森用九年时间创作小说、散文、诗歌、文学评论,发表了诸多优秀之作。值得一提的是,最近几年,林森在鲜有作家涉猎的海洋题材的挖掘和书写方面,凭借身为海南作家更易于获得大量创作素材的优势,以及国家对蓝色国土的重视,积极发现海洋素材所蕴含的文学价值和人文意义,写下了中篇小说《海里岸上》和长篇小说《岛》。这两部小说,《海里岸上》引起轰动,几乎被所有的选刊转载,登上了所有的小说排行榜,也获得多个奖项;《岛》原发《十月》,新近出版,亦大受好评。这都很好地回报了一个肩负名刊主编重任又胸怀文学远景的青年作家的辛劳付出。对于《海里岸上》,有人如此评论:“该小说扩写了中国文学地理,开阔、俊朗,有与大海匹配的伟岸气质,以双线交替的方式书写今昔,两代渔民不同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展示时代的剧变。”而在长篇小说《岛》这里,林森撰文披露了他的构思和意图:“我知道自己需要的,是苏东坡的那种超越性视野。在最终书写中,‘岛’就不仅仅是海南岛,而是被缩减为孤绝的‘鬼岛’;人物也被缩减为一个。孤岛上,一个人,独自面对天地、历史和悲怆的身世。当然,鬼岛之外,又有了更小、更遥远的无名岛;‘我’作为另一个叙述者,环绕着更大的海南岛;海南岛之外,天地又是另一座岛屿。也就是说,我希望呈现的,是无限小又无限大的多重岛屿,它们环环相扣无际无边……可对我来讲,不仅仅是要写海南岛,而是写人类的终极困境,那就是我们能不能独自面对天地?又如何独自面对天地?”(《孤岛与天地》)可见,作为小说家的林森,很年轻,但他已经具有令人称羡的思想的深度和眼界的广度,以及日渐精湛的文笔;他在一件又一件作品中写下一个80后青年作家对宏阔又纷繁的当代社会生活的观察和发现,以及对人与世界的关系的思考和理解,显示了他不可低估的智慧和精神修养,着实可喜。

在文学道路上,林森已经走得很好、很远了,他还把家庭生活和工作都处理得很妥当,天天在朋友圈晒娃、晒亲手做出的饭菜。难怪前辈作家崽崽赞扬他是“海南青年作家中的模范人物”。回想起来,我初次见到能喝酒的林森,会写小说和诗歌的林森,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了。2007年下半年,我从虚拟网络文学论坛走到了现实中的文学圈,越来越来多地把早就知晓的作家诗人名字跟他们的本人对应起来。2008年,林森已经到《天涯》杂志工作了,我在天涯社区读到他发布的作品,还特别注意到他喜欢读古龙。很多年后,林森因快意而喝酒,因喜欢写小说而执着至今。酒量提升,文学精进,也能看见林森活得很性情,或许,古龙小说里的英雄人物已潜移默化到他的精气神里了。我白长林森近十岁,我们经常约茶约饭,有一段时间,我隔三差五开电动车载他回去,每次都把他载到他家楼下,就差不开车上楼了。两人走得比较近,原因不少,其中一个很小的,是李少君老师交代我们多接触,多发现省里的文学新人,能帮就帮他们一把。例如,2008年底,《云起天涯——海南建省二十周年文学作品选集》出版后,李老师说文昌80后诗人吕小丹有才气,要盯着她。从那时起,我们没忘李老师的叮嘱。海南作者写好稿子往往保存在电脑上,向外省投稿发表的积极心很淡薄。对此,林森总会不厌其烦地劝说他们:“多写啊!主动投稿嘛,是骡是马拉出去遛一下!”他不是想让海南作家诗人热衷于作品之发表、名利之追逐,而是希望身边的伙伴们成长起来,让内地读者看到海南虽然偏离我们这个国家的政治文化中心,但还是有人文胸怀文学梦想,一代又一代地接续海岛书香……除了在任职的《天涯》刊发本省作家作品,他还给熟识的国内各文学刊物编辑积极推介本省作家的新作。多年来,他推介的多部长篇、中篇、短篇,在《中国作家》《芙蓉》《十月》《红豆》《长江文艺》等刊物陆续发表。2020年,儋州90后诗人陈有膑被林森逼出一个短篇小说《去牛眼镇的日子》,后来该小说在《芙蓉》杂志发表,林森立即跟作者约定:“你继续写,积攒几个满意的,我帮你推荐给适合的刊物、找人给你写评论……”出于某种编辑的“毛病”,他见到朋友,第一句话往往是:“你最近写什么没有?”很多朋友的作品,都是被他“催逼”出来的。投稿是作者的事,采用刊发是编辑的事,林森不遗余力地帮助一个个作者,可以说是热心得令人眼红的。可是,这正是海南作协的一个不成文的传统做法,已在文学圈传为美谈。记得2005年下半年,《天涯》第4期首次隆重介绍本省作家严敬的三篇小说,并配发了韩少功、蒋子丹、周晓枫、洪治纲的四篇短评。那时候,小说作者还在一家养猪场工作。后来,他被安排到海口市一家中学任职,从此改变了命运,不用每天呼吸养猪场的难闻气味了。

如今,林森担任《天涯》主编,梅国云担任社长,他们培养文学新人的使命感也随之加强了;在他之前,是孔见和李少君两人肩负着这样的重担;在孔、李之前,则是韩少功和蒋子丹……培养本岛文学人才,改变海南文化生态,这样的责任和情怀,在海南作协一代代领导人的身上得到很好的体现。如果把时间推至古远,去寻找拥有这般美好心灵和胸怀的先贤,我们能看到贬居儋州三年的苏公对他的学生姜唐佐的教育和殷切期待:沧海何曾断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如果苏公有灵,他看到一个80后文学英才正在成长为海南文学的顶梁柱,却不忘提携身边的同道,应该会面露微笑的吧。

(符力,19世纪70年代出生于海南万宁,海南文学院首批签约作家,《诗刊》社中国诗歌网编辑、《海拔》诗刊编辑,著有个人诗集《奔跑的青草》,曾获2012—2013年度“海南文学双年奖”。)

符力

来源: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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