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捧一朵德令哈的云——王丽一散文集《瓦蓝色天空下》序
2021-10-17 生活

胡烟

我和丽一姐是鲁院的同班同学,相处时间虽短,交情却深。我们曾一起吃新疆菜,一起尝老北京炸酱面,也一起逛街。谈不上很亲密,却是很快熟悉起来的那种。丽一姐的性格,正如高原的云彩,通透、直爽、明亮、干净,一点也不扭捏。印象中,我们聊得最多的,是家乡风俗,家长里短,却不曾聊起文学,聊起如何写作。所以,当读到她这本集子的时候,我收获到一重又一重的惊喜。又印证了,所谓真佛只话家常。正因为她以平常心在散文的园地里常年耕耘,才为我们发掘出平凡世界的美,并以文字,为生活镀上一层金。

我来写序,既惶恐,又惭愧。

这部散文集给我最突出的印象,是她将高原之美变得具体可感了。我一向喜欢地理类的散文,汪曾祺的高邮、贾平凹笔下的秦岭、沈苇笔下的新疆,读起来,比身临其境更真实有味道。好的散文是有代入感的。那是经作家的眼睛和思想过滤过的真实。眼前正入夏,在北京,感觉是湿答答的闷热黏稠,但我脑海里,却是海西蓝蓝的天、飒爽的风、洁白的云。仿佛空气里飘着青海湖的微咸,暑气一扫而光。感谢丽一姐的馈赠。

长期生活在平原的人,大多是走马观花地看高原,记忆不外乎蓝天白云、稀薄的空气、草原上稀疏的牛羊,还有牧民坦诚灿烂的笑。而通过阅读这部散文集,高原的美,更加具体和舒展,如同大风吹过的夜晚,云雾散去,一下子呈现漫天明亮的繁星。直呼惊喜。我猜,海子当年即是这样,被天地大美所震慑之后产生了深深的孤独,所以忍不住喊出“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丽一姐也是如此。她生长在这里,以一颗敏感的心接纳着高原的赐予。文中,她多少次强忍住想要作诗的冲动,然而,周围的这一切依旧令她兴奋,那是久居平原的人不常有的体会。她几乎是对着高远的蓝天呼喊出来——“我熟悉这风,我嗅到了少年时在德令哈常见的那一派自由、洒脱、无拘无束的风的味道。……一面还有夏的影子,草原上的阳光炙热而浓烈。一面已是秋的气象:一簇簇、一丛丛芨芨草威武、雄壮,在原野上兀自挺立,在微风中呈现出秋天最美的金黄。风缠绕着草,草连带着风。”(《风吹野马滩》)

她真的是对着远方呼喊着,并发出一连串纯真的问号——“德令哈的那些云呢?那些高天上的流云,那些陪伴和慰藉了孤独大地的云朵,那些自由洒脱充满摇滚精神的德令哈的云,它们,都去了哪里?它们,还好吗?”(《德令哈的云》)

她甚至不由自主地对着那片土地吟唱出了心中的歌——“我的亲亲的德令哈哟……”(《八月的星空》)

多么活泼真挚的语言。我的心,禁不住跟着她明亮高昂起来。

而此后,却又被她散文中的人物命运带入一个缓坡。她笔下的人物,语言和情节,流露着自然的西北风情,写出了那方水土特有的滋味。她以朴实的语调,给身边的亲人塑像。这些亲人们,哪怕有明显缺点,比如爷爷,这位陕西老汉,重男轻女,却依旧可亲可爱。每年一到农闲时节,爷爷会和他的秦腔搭档们四处“喧荒”。谁能想到,那片黄土地上,浓郁现实主义色彩的老汉却有着浪漫主义的生活方式?张力从此而生。

爷爷在临终的时候,拉着姑姑的手告诉家人,他一辈子爱男娃,没想到的是,孙女们一个个都特别出息,上的都是好大学,一点不比孙子差,尤其是在生病躺倒在床上以后,才感受到自己享了女娃的福。看来,男娃女娃都一样啊。记得在爷爷葬礼上,奶奶就流着泪告诉我们:“你爷临了,给你们女娃都平反啦,你们再别生他的气。”(《音容旧事未曾遥》)

爷爷的重男轻女背后,反衬出良好的家风,烘托出一种特别的家庭之暖,进而铺陈出西北那片土地敦厚朴拙的底色。“平反”二字,烟火气十足。

那时从西安市到我的老家富平县,少说也有五六十公里。不知二伯是为了省班车费还是为了浪漫,常常骑着一辆自行车回来,二娘就坐在车子前面的横梁上。村里人在给我讲这些往事的时候,依然掩口而笑,说:“你二伯,洋得很!”我也笑,在笑声中却生起许多温暖……(《二伯》)

一本正经的二伯,生长在小县城的二伯,与西安大城市的姑娘恋爱,便有了这些“洋气”的、在外人看来惊世骇俗的举动,浪漫故事在村里流传了许多年。没什么华丽的叙述,丽一姐笔下的这些人物,轻易就走进了人心里。

还有那些动人的友情。

我们去巴音河蹚水,我们在德令哈夜晚的街头欣赏那一轮鹅黄色的满月,我们骑着自行车追赶戈壁滩上的夕阳,我们在那长满了眼睛的白桦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记下我们的友谊……(《林夕》)

这是为青春吟诵的诗篇。当年的闺蜜,被命运的河流冲往不同的方向。那个当年热爱文学的活泼的林夕,后来成为家庭不幸的牺牲品。多年后,丽一姐仍在为此叹息。那是青春独有的乐章,欢快、清纯,最后难免走向惆怅和悲伤。有人说,散文写作的过程即是解开一个个心结。丽一姐正是在小心翼翼地敞开心扉,解开心结。

记忆中的巴音河水仍然那样清澈无比,它在我的心中日夜奔流;记忆中德令哈街头那橘红的路灯依旧闪着诱人的光彩,它在我的梦中一次次出现……想起林夕,于深深的感念之外,我总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她为我们营造了缤纷的色彩,而她自己呢?

在此过程中,青春的瑰丽、人性的良善、命运的无奈交织,让人欲罢不能。我甚至调动起自己青春的记忆,试着回到自己的中学时代,去寻找着,我是不是也曾有这样的知己,被我的麻木和遗忘封存在某个角落。

旧货市场的鞋匠夫妻、到了城里就“脱胎换骨”的军嫂、失恋后着了魔似的喜欢上跳舞的小芬……读这些生动的人物故事,你能感觉到,在这些“小人物”背后,有一双窥视生活、打量世界的眼睛,眼光是敏锐的,同时又是平和的。她的人生,由于对身边人投注了热爱和关注,而变得丰盈而多彩。

最后,不得不说,第三辑的几个篇章,给我带来别样的享受。套用丽一姐引用过的贝多芬的名言——语言的尽头就是音乐出现的地方,你能感觉到,多情而善感的她,在试着用语言诠释音乐,传递一种诗情。面对那种细腻、唯美的解读,再迟钝的心灵,也会被激荡起无尽的思绪……

就在昨天,我还兴奋地跟丽一姐交流:由她文中得知,那个在德令哈的某十字路口已经有些破败的楼房,也就是文学期刊《瀚海潮》的编辑部。她父亲即是当年的创办者之一。而在我的中学时代,唯一订阅的文学杂志便是《瀚海潮》,并由此得到了重要的文学启蒙。一个成长在胶东半岛的中学生,与当年认为远在天边的青海,渐渐交汇到一起,并重新相遇了《瀚海潮》,不得不感慨缘分的不可思议。

写到这里,更加期待有更多读者捧读到丽一姐的这本《瓦蓝色天空下》,愉悦并启迪心灵。

(散文集《瓦蓝色天空下》,王丽一著,青海人民出版社,2021年8月。王丽一:文学副刊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7届高研班学员。胡烟:青年作家,冰心散文奖、三毛散文奖获得者。)

胡烟

来源: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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