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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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诸多事，首先是“写什么”。白居易“文章合为时而著”的名言至今为人乐道，我们无妨换个说法：何不借眼看取材——

首先是新闻眼。笔者注意到，《参考消息》2021年元旦改版第一天，破天荒地出现了四版“健康周刊”，即健康新知和健康生活。还有一双经济眼，也可供文学创作借鉴，房地产企业家冯仑在去年底接受媒体采访时，明确把“大健康”定义为一桩喜事。

“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乎？非也。杜卫东的长篇小说《山河无恙》创作于2020年前后，也就是说，仅从白居易“文章合为时而著”的现实敏感度而言，作家的文学之笔，并不亚于世界第一大报之改版，或某些经济弄潮儿的预判。

谨以《山河无恙》和“新闻眼”或“经济眼”做横向类比，恐也未必有完全的说服力，文学毕竟是文学。那就再来一个中国小说史的纵向之问吧。自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志怪或志人小说以降，无论是种种拟话本或白话小说，抑或是诸多近现代文学名著，有以“全民健康”为写作要旨的吗？笔者孤陋，《山河无恙》可谓中国健康题材的拓荒之作。

《山河无恙》以青年中医青桥与黑心保健品商人史一兵的斗争主线贯穿始终。其间，穿插了养老楼盘“霞光宫殿”的起落，抗阿片类药物依赖中药组方的研制过程，青连山遗产的觊觎风波，“韦斯林”与“康太”的商业纠葛等几条副线；而且辅之以青桥、罗小力、牧婧、于雪菲、小米勒、史一兵等人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都是时下生活的展现。但正如歌德所言，“取材不在远，只消在充实的人生之中”。可贵的是，它绝非速成的、粗糙的“应景之作”，而是完全遵循了鲁迅“选材要严，开掘要深”的创作理念。

出类拔萃的“取材”能力，就杜卫东而言，绝非一日之功。他曾是一位资深且卓有成效的办刊者、媒体人，先后在《追求》《炎黄春秋》《人民文学》《小说选刊》等名刊大刊中任重要职位。无论是“新闻眼”还是“经济眼”，可谓“眼眼通神”。否则，数十年来他主持的刊物怎么都能风生水起呢？而且，杜卫东在小说创作之前，以报告文学创作享誉文坛，这使他与一般小说家有所不同。当代小说家中有哪一位曾像他一样，首先写过那么多名动一时、格外关注现实的非虚构作品呢？例如《世纪之泣——艾滋病的现状、未来与思考》《洋行里的中国小姐》《都市里的保姆世界》《中国人口大浪潮》等等。其中被改编成电视剧更广为人知的就有《新来的钟点工》《洋行里的中国小姐》，都是“文章合为时而著”的现实主义动人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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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尔基说过，文学即人学。人学具化在小说中，即是老舍先生所言：“创造人物是小说家的第一项任务。”

事随人走，这个“人”是谁呢？他就是新时期文学画廊中又一个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青年中医青桥。

是的，他不是战争年代的战士，也不是新时期的风云人物，但他却是一个我们越来越需要，也一定会越来越引人注目的“健康中国”的守护者。2016年国家发布实施了《“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山河无恙》写的就是2015年6月至2017年6月这两年间“健康中国”遭遇的“史一兵式”的种种挑战和“青年中医青桥式”的种种应战和终战必胜。

《山河无恙》的叙事脉络，一直是以青桥与黑心保健品商人史一兵的斗争主线贯穿始终。他先是揭露“康太”的不法行为遭遇高价封口，接着又深陷“猥亵门”，继而被猎头猎中，被受骗的侯小霞“卧底”等等，但是他医者仁心，不但在与破坏“大健康”的黑心商人史一兵的斗争中义无反顾，而且为患者试药，并努力试制新的中草药，甚至在感情生活中，他理智地割爱了罗小力的深情而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牧婧。这条情感线使故事扑朔迷离，推动着情节的发展，揭示了人性的善恶，是那样与众不同而又发人深省。

史一兵与青桥均是“大健康”这个典型环境中不可或缺的人物，他们N次交锋，可谓是善与恶，正与邪的势不两立，可谓是“大健康”时代的殊死较量，都是我们推进“健康中国”过程中，现实的种种折射与反映。站在世界与中国，历史与今天时空交汇点上，正是以青桥为代表的当代青年的初心与坚守，才有了健康中国，才能山河无恙。

海涅在剖析歌德作品时曾断言：“在一切大作家的作品里根本无所谓配角，每个人物在他的地位上都是主角。”对这种艺术境界，作家在努力践行。我们看到，《山河无恙》中的主要角色无一不鲜活可感，即便是作为配角的严婷婷、于雪菲也都栩栩如生，在各自的活动空间内行走与呼号，为完成小说主旨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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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随人走，强调的是在小说创作中，写好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同时这个“事”即“故事”也要跟得上，也要跟得精彩才行。

杜卫东深谙此道。在他第一部长篇小说《右边一步是地狱》的后记中，他就曾说过：“这部作品也反映了我的基本文学主张：故事应当是小说最基本的层面。在我负责最终把关的杂志《小说选刊》，我曾对编辑部申明，房地产业有三要素：第一是位置，第二是位置，第三依然是位置。那么，对于小说而言，在注重它的教化与认识功能的前提下，第一是好读，第二是好读，第三依然是好读。”

《山河无恙》的确是极为好读的一个精彩故事，非常符合生活的真实，书中那个黑心保健品商人史一兵的种种坑、蒙、拐、骗，就是现实的真实折射。主人公青桥与之种种的斗争行为，既符合现实生活中我们亲见耳闻的种种真实，也契合“健康中国”的国家战略，这显然是一种更宏观、更深刻的真实。故事的演进证明了毛姆的论断：“正如画家是用画笔和颜料来思考一样，小说家是用他的故事来思考。”

细细品味不难发现，《山河无恙》所以故事讲得精彩，除了有青年中医青桥这样的核心人物活跃始终外，杜卫东的思考还有一些不寻常的创作特质：

首先，围绕《山河无恙》的故事主线，有一条老米勒与柳若兰的人生传奇作为辅线，他们相识于战火纷飞的异国他乡，当年的加拿大士兵老米勒一直在寻找朝鲜战场上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东方女神。当他年迈时，还不忘对到北京任职的孙子小米勒有一个重要的私人请托。老米勒和柳若兰在北京相逢，“一瞬间，日月倒转，电光石火”，却也促进了西医与中医的深度接触与融合：西医有完整的理论体系，中医则蕴含深奥的人生哲理。加拿大韦斯林保健品公司与中医世家后起之秀青桥相知相融，不但成为了一段跨越半个多世纪美丽传奇的可喜延伸，而且是非常难得的没有任何商业色彩的一种红尘反思。它启迪我们不但要更加珍重今天的和平生活，而且要携起手来，共同构建美好的人类命运共同体。这条辅线的铺设实在很不寻常，由此可见杜卫东别出心裁“讲故事”本领是怎样一种了得。

还有，“情节就是故事”，这是孙犁先生的名言。杜卫东心领神会。让我们仅试举书中一例情节以领略其故事不同寻常之精彩：严婷婷这个人物，虽美却“恶”。她作为黑心商人史一兵的副总，亦步亦趋，唯命是从，几乎成了小说中的二号反派。但其实她却是坚韧智慧的一个奇女子。她奉命派侯小霞到青桥身边做卧底的同时，也神不知鬼不觉地救了青桥一命。文字步步惊心、情节处处是扣，读至终卷才得以明了真相。因为铺垫得非常扎实，既出人意料，又完全合乎情理。“情节就是故事”，此之谓也。

“小说家想要给我们的是一幅确切的生活图画。他的目的不是仅用讲故事来娱乐我们或打动我们，而是要迫使我们去思考和理解那更深的、隐藏在事件中的社会意义。”《山河无恙》让我们对莫泊桑的话有了形象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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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的人物、情节都是依附在语言上的，都离不开作家独到的语言功夫。《山河无恙》的语言简洁、内敛、鲜活、丰沛，非常“年轻态”。这里的“年轻态”，亦可理解为语言的时尚化。

古罗马著名诗人贺拉斯早已说过：“神说话，英雄说话，经验丰富的老人说话，青春、热情的少年说话……其间都大不相同。”

《山河无恙》的“年轻态语言”真个是所在多有：

第一类当然以刻画人物为要。不管书中是哪个人物，是什么年龄段的人物，作者的语言都能符合其身份，同时又能为读者特别是广大“都市生活”的青年读者所喜闻乐见。

例如罗小力“在高拉训练机上做拉伸。她穿一身耐克健身服，身材曲线被清晰展示出来，像春天萌发的草木，生命的活力根本包裹不住”。当她看到青桥来了以后“诡异地一笑：我还以为是维秘男版秀的模特走过来了呢……这件休闲式单西，意大利品牌，潮得很，华尔街金融小圣的穿衣首选；看你脚下这双英伦风格的乐福鞋，一整块牛皮手工制作，与意大利单西搭配，天衣无缝，简直就是教科书般的搭配”。青桥这才知道于雪菲所送礼物价值不菲。而这段话非一个时尚女神不能说出。

论及于雪菲、罗小力、牧婧三位女孩儿彼此之间的区别与关系来，作者的语言手术刀就更闪闪发光了：“在牧婧面前，于雪菲与生俱来的野性被贴上了封条，不能由着性儿生长，理智多于感性，顺从多于争辩。也许，是牧婧高冷中的不怒自威让她有点发怵。但于雪菲和罗小力的交往就不同了，就性格而言，两个人基本同类，都率真、奔放，都热烈和阳光。只不过，于雪菲的奔放中带着一股野性，像草原上奔驰的烈马；罗小力的热烈中透着几分冷峻，如同刚刚淬过火的一块好钢。”就此，我们又不能不想起那句托尔斯泰式的妙言，这三个女孩儿的“美丽都是一样的，但她们各有各的可爱”——读者仅从作者的语言魔力中就得出这样一个可爱的结论殊为不易，这完全可视为作者的语言功力非凡的又一个证明。

书中的第二类“年轻态语言”，主要来自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的不朽之论：“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杜卫东于此并非悟得皮毛，而是深得其法。比如，他写爱情：“思念像是悬河泻水的藤萝，一不留神已经爬满心底。”他写阳光：“一缕晨光像刚刚挣脱云雾束缚的小鸟，扑棱棱破窗而入。随着窗外树影晃动，在房间里高兴地腾挪跳跃。”

景语即情语。这样的书写在小说中俯拾皆是，举不胜举。

《山河无恙》中，还有很多颇含中外文化元素的语言，契合都市年轻人的口味儿。诗词、歌赋，箴言、警句，网络语、流行词依情景不同，交替使用，信手拈来，数不胜数。一些富有哲理的句子，丰沛充盈、鲜活生动，例如，鹰的飞翔不需要鼓掌，卖萌的鹦鹉才希望听到喝彩呢，结局是一盘没有下完的棋，要走着瞧，陌生是隔阂的别名，等等，更是点缀其间，令人目不暇接。如果把语言比喻成一座花园，细细品读《山河无恙》，真可谓：满纸文化味儿，一卷入眼四时春。

（长篇小说《山河无恙》，杜卫东著，新星出版社，2021年4月。杜卫东：出版各种文集40余部，编剧的作品有单本剧《新来的钟点工》、十二集电视连续剧《洋行里的中国小姐》、44集电视连续剧《江河水》，分别由北京电视台、中央电视台和江苏卫视播出。本文作者李林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环球企业家》杂志前主编。）

李林栋

来源: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