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伦

北京作家杨晓升的小说创作可谓是风生水起，几乎每年我们都会在核心的文学大刊上读到他的小说新作，而且是一年一个台阶，年年稳扎稳打还有自我超越，我曾经赞誉他在小说创作上渐渐走进了自由王国境界。从他最初的《红包》《介入》《身不由己》《天尽头》，到近两年的《病房》《宝贝女儿》《龙头香》《海棠花开》，都标志着杨晓升一步一步对小说这种文本的操控和拿捏，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的高度。我注意到他的小说作品有一个非常特别的现象，那就是强烈的当下意义特质和现实的情感描写勾连，因此一经发表，经常会被多家报刊转载或入选某种年度选本。2020年，他的中篇小说《龙头香》，还获得了第二届“禧福祥杯”《小说选刊》最受读者欢迎的奖项。

2021年里，我们刚在《清明》第2期上欣赏完《从沂蒙到上海的距离》，他的另一部《阴差阳错》又浓墨重彩地出现在《芳草》第5期上，随后《小说选刊》和《长江文艺·好小说》很快作了转载。当然，我们肯定不能说小说作品能够发表、能够被选刊选载就一定是非常好的，但是一部作品能够被大刊发表，同时还能够被多家眼光甚高的选刊青睐，肯定会有它独到的东西，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次我们所读到的《阴差阳错》，仍然延续着作者游刃有余的现实书写气场，将一个催人泪下且唏嘘感叹的故事鲜活灵动地历历呈现。可贵的是，作者在故事的建构和情节的游走中，首次采用了从人物自身的视角去打量和张望，多人物多角度围绕着某一具体事件去抽丝剥茧地追溯，这样一种很新颖的表现形式，使得小说的脉络更为畅达，同时它的艺术效果也更佳。

故事从30岁的刘星罹患肝癌写起，这一沉重打击的直接结果便是撬开了刘星的身世之谜。儿子需要换肝，刘大山和林书琴夫妇自然是心急如焚，都想为儿子捐献肝脏，可是配型结果却让他们目瞪口呆，儿子与他们都没有血缘关联。救子心切中去追根溯源，他们找到了当年在同一家医院同一时刻生下儿子的牛同发和王贵香夫妻，也找到了被护士失误掉包了30年的亲生儿子牛自强，一场关乎人生的阴差阳错就这样以悲剧的形式，活脱脱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小说牢牢牵引住读者眼球的肯定是当下这两家人如何才能处理好这样一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微妙关系。亲情、病情、爱情，包括两个家庭大相径庭的生活态度，乃至换肝与否，等等的矛盾纠结，都让这个故事多了一些让我们浮想联翩的空间，多次交涉无果，刘星最终无奈地被可恶的肝癌夺去了年轻生命，作品戛然而止，留给读者的是无法释怀的不甘。

像《阴差阳错》这类的悲催故事，我们以前在许多其他的作品里也读过，而杨晓升的过人之处在于，他可以通过颇有张力的踅摸，努力地将艺术感染力扩展到一个崭新的维度，这就是一个成熟作家的自信和豁达。比如，刘星和牛自强两人呱呱坠地时就被粗心的护士掉了包，但并不代表他们与养父母情感有丝毫差池。如果不是刘星患病，或许这样阴差阳错的一生就能够将错就错地度过。而身世的问题一出，各种复杂而又敏感的矛盾便凭空显现，让人猝不及防。首先是刘星的肝移植肯定是亲生父母的肝源为最好，但是他的亲生父母在30年完全没有养育亲情的情况下还能不能义不容辞，那就是一个未知数了；另外移植的手术所需要高昂的费用，也考验着他的父母，最为关键的还有一点，那就是错抱的刘星和牛自强除了与他们的养父母情深意浓外，还能否与自己的亲生父母达到与生俱来的水乳交融呢，这些都是需要作品去触及去叩问的层面。再加上30年沸腾火热生活中物是人非的人生流变，刘、牛两家人在生活境遇、生活习俗上的巨大落差和他们情感互通上出现的诸多不适，这些很细腻的因素都让这个故事的解读空间变得丰赡而又宽阔。

这是一次信息量非常大，需要作者有高度概括、梳理能力的创作过程，而且对个中很多因素的把控和拿捏都非常见功力。通过这部作品我们还可以从杨晓升的小说说开去，他常常可以在看似不紧不慢、波澜不兴处凸显风采。初读感觉他的语言还多少有些朴素，但他在创作题材把控的当下性和现实情怀伸张方面的独到，确实有着不俗的积淀。比如他冷静叙事中娓娓道来的亲和与直陈，比如他对万千世相富足的观察与深度表达，等等，都为他的作品增添了辨识度。阅读完他的小说，就如同盛夏时饮下一杯冰镇啤酒，开怀惬意中还非常地舒爽迷人，仔细推敲，其实这也是好作品所应该具备的一种品质。

杨晓升的《阴差阳错》让我们有一种酣畅淋漓的锥心与欲罢不能的苦涩，但我们更想知道在这个故事背后，诸如发生在作品里的刘、牛两家人身上的那样一些鬼魅的情感勾连，还会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这个作者没有来得及说，恐怕需要我们自己去品了。

（杨晓升，著有长篇报告文学《失独，中国家庭之痛》、中短篇小说集《身不由己》《日出日落》《寻找叶丽雅》等，曾获徐迟报告文学奖、新中国成立六十周年全国优秀中短篇报告文学奖、浩然文学奖等奖项。）

周其伦

来源: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