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性还是随意？ “现阶段，‘90后’还不是离婚人群的主流。导致他们离婚的原因比较复杂，首先他们注重感觉，可能会因为性格不合而果断分手。不少夫妻对离婚的态度是好聚好散，不合适就分手。”

父母还是爱人？ “尽管这代人相信爱情，可是一旦碰到一丁点事，他们的信任感完全向父母一边倒，对父母的信任感远远大于曾经爱过的那个人。这和‘80后’不同，后者在面对父母的建议时还会有反思。”

■A04-05

3月下旬，青年报开展了“问诊”青年离婚系列调查，获得了广泛的社会反响。不少圈内人士表示，报道阐述的现象和分析的原因值得婚登条线的每一位工作人员细细学习，也值得关注婚姻家庭研究的社会学家好好思考。

2019年，最早的一批“90后”也站在三十岁的门槛前。今天，“问诊”青年离婚系列调查迎来了第二季——“90后”离婚调查，深度聚焦“90后”这一青年群体的婚姻之惑。

青年报首席记者 范彦萍

数据

1993年，粮票制度退出历史舞台。绝大部分“90后”从未体验过计划经济。从小到大相对优越的生活环境，开放的社会环境，让他们成为比第一代独生子女“80后”更为自我的“我一代”。

根据市民政局的最新数据显示，2018年全市办理协议离婚登记51428对，其中30岁以下办理离婚登记的有14680人（男性5734、女性8946）。

此次，青年报记者分别找到了沪上几家“婚登大区”，工作人员手动统计了2018年和2017年“90后”离婚的数据——

浦东新区　2017年离婚11426对（22852人），其中“90后”577人，约占全年总数的2.5%；2018年离婚11525对（23050人），其中“90后”780人，约占全年总数的3.4%。

杨浦区　2017年离婚3993对（7986人），其中“90后”253人，约占全年总数的3.2%；2018年离婚3892对（7784人），其中“90后”303人，约占全年总数的3.9%。

普陀区　2017年离婚3168对（6336人），其中“90后”308人，约占全年总数的4.7%；2018年离婚3181对（6362人），其中“90后”442人，约占全年总数的6.9%。

徐汇区　2017年离婚2862对（5724人），其中“90后”140人，约占全年总数的2.4%；2018年离婚2991对（5982人），其中“90后”249人，约占全年总数的4.2%。

案例

90后自述身边的离婚那些事

1990年出生的李俊杰（化名）最近刚刚通过法院了结了一段纠缠了一年多的婚姻。虽然离婚多少有点打击士气，但调整了一段时间后，李俊杰马上进入了“再出发”的状态。他形容说，“‘90后’对婚姻的态度很直接，不合适就直截了当说再见。只要没孩子，离婚都很爽气。相较而言，可能‘70后’‘80后’会更讲感情。”

李俊杰的两位同龄女同学也先后与先生分手。他透露说，其中一位女同学平时花销很大，婚后老公每个月一万多的工资不能满足对方奢侈的生活需求，最后女同学提出了分手。“这位女同学出门从来不坐公交、地铁，必须要打车。她和丈夫是经过朋友介绍认识的，原本以为对方经济条件不错，她的理想婚姻是每个月有三五万的零花钱，但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太大。”

李俊杰的另一位女同学是位中学老师。此前经朋友介绍认识了一位公务员，交往半年后闪婚，婚后八个月闪离。“男方家境不是很好，婚礼筹办所有的费用都是女方家出的，婚后日常开销大部分由女方承担。婚后两人住女方家。男方工作很忙，经常加班到深夜，因为觉得上班很累，回家后与妻子的沟通很少，直接就休息了。再加上男方脾气比较耿直，两人经常为了一些琐事吵架，甚至还发生了推搡，最终两人的婚姻还是走到了尽头。”

“两人恋爱的时候没有深入了解，婚后也没有好好相处，导致感情破裂。”李俊杰透露说。

会诊

他们的爱情更率性 为爱牵手无爱分手

案例 热恋时有情饮水饱 热恋后矛盾凸显分手告终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一对面孔略显稚嫩的年轻人走进普陀区民政局离婚窗口，志愿者郑佳君一看资料，男生是1996出生，女生是1998年出生。两人默默地填写登记表格，在律师的协助下写好离婚协议书，坐到边上等待叫号办理离婚手续，似乎一切都已商量好了。突然，很戏剧化的一幕出现了：男生拉着女生的手把所有离婚材料往工作人员桌子上一扔，说了一声“谢谢，我们不离了”，然后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出。

“这可能是比较典型的‘90后式离婚’，率性而为。他们对家庭的概念没‘70后’‘80后’那么强烈。”郑佳君是普陀区民政局婚姻疏导工作室的专职婚姻家庭疏导师，这几年，随着“90后”主体大部分步入适婚年龄，亲眼见证了离婚窗口的“90后”开始逐步增加。

郑佳君将“90后”也进行了分类：接近“80后”的那批“90后”更多受社会传统价值观，家庭教养模式以及现实条件的影响。在离婚时父母参与较多，没那么独立。“95后”可能更为率性，他们中不少人为爱结合，不适合就分手。

在郑佳君接触的婚姻疏导个案中，有一对“90后”夫妻，双方是打游戏认识的，女方是上海女孩，男方在外地打工，为了心爱的人，女孩放弃在上海的一切，跑到男方打工的地方，心甘情愿和对方蜗居在一个没有独立洗手间的出租屋，如厕的时候甚至要跑到外面很远的公共厕所。十月怀胎当了妈妈后，一直隐而不发的经济矛盾凸显出来，加剧了之前因为爱而掩盖的各种矛盾。对男方倍感失望的妻子最终选择回到上海。尽管最后男方追到了上海，试图挽留妻子，但两人最后还是分道扬镳。

这位女孩对郑佳君说，两人的感情遭到了妈妈的强烈反对，要求与男方断绝一切往来。为了爱情，她已经背叛过一次妈妈了，不能让妈妈再次失望。“从这个案例中折射出‘90后’婚姻的影子，他们不太讲究传统的门当户对，对经济看得相对较轻，为了真爱，可以不顾一切，但最终被现实打败。就像这对‘90后’夫妻因为网络游戏而相识相爱，男方一无所有，女方义无反顾地相随，绝对是属于真爱，但一旦牵涉到孩子问题，家庭结构产生变化，生活习惯上的矛盾，以及经济条件现实压力，再加上双方父母加入进来，两人产生沟通上的隔阂，最终选择分手。”

郑佳君形容说，“90后式离婚”充满了多样性和矛盾性。这是因为他们一方面以自我为中心，另一方面又容易受双方父母影响。一旦双方父母介入后，夫妻矛盾上升到家庭矛盾。尤其是接近“80后”的一批“90后”，有的是到了适婚年龄被父母催婚，继而结婚生子。“他们的逻辑是爸妈觉得你要结婚你便结婚了，产生矛盾了，也是爸妈代表各自的立场去处理。一离婚就是一大家子到场，甚至还有十人离婚陪审团‘豪华阵容’的。部分‘90后’离婚的理由也是，‘我妈要我离婚’。可见，父母对孩子的影响很大。”

郑佳君一针见血地指出，家庭结构的变化常常成为“90后”婚姻失衡的导火线，本来是二人世界，有了孩子后成了三人核心家庭，双方父母介入后变成了7个人的关系。这需要很长时间的磨合，在磨合的过程中一旦处理不好关系，很容易导致这样的婚姻以离婚收场。“在相处过程中，‘90后’夫妻一方可能会觉得对方不负责，比如妻子会抱怨丈夫沉迷网络游戏，不关心照顾自己。怀孕了连月子中心也不来。在这些夫妻关系中，‘90后’自己还是没长大的孩子。”

“现阶段，‘90后’还不是离婚人群的主流。导致他们离婚的原因比较复杂，首先他们注重感觉，可能会因为性格不合而果断分手。这代人接受的信息也比较广，会用网络世界的方式解决问题，但网络世界和现实世界是不一样的。他们可能因为网络陷入简单粗暴式的爱情，对彼此一往情深型，但也可能因为婚后另一半沉迷于网络，忽略自己的感受而心生不满。”郑佳君分析说，在自己接触过的“90后”离婚案例中，不少夫妻对离婚的态度是好聚好散，不合适就分手。他们对离婚的态度可能跟一场相识差不多，有相聚就有别离，再见也许不见，再见面也能点点头萍水相逢，或者仍是朋友。

他们的婚姻更依赖家长 信任父母远超爱人

案例 小夫妻恩爱有加互相包容 家长针锋相对棒打鸳鸯

“近一两年，‘90后’离婚人数有所增多。今年和去年比较明显。”杨浦区民政婚姻加油站的心理咨询师项世菊认为，“90后”是一个特别值得关注的群体，因为这个群体的离婚模式和他们的前几代不太一样。“很多‘90后’从心理层面和个人层面还没准备好进入婚姻就已经成家了。相较而言，‘80后’夫妻对孩子和家庭的责任心更重。但凡‘90后’的来访者，对养育孩子的困惑特别大。我认为未来有必要在社区学校植入婚前教育的内容。”

与郑佳君的看法不谋而合，项世菊同样认为，“90后”的父母对孩子的干预过甚。这导致“90后”夫妻比“80后”似乎更依赖父母。“尽管这代人相信爱情，可是一旦碰到一丁点事，他们的信任感完全向父母一边倒，对父母的信任感远远大于曾经爱过的那个人。这和‘80后’不同，后者在面对父母的建议时还会有挣扎，还会有反思。”

在项世菊看来，“90后”是比较幸运的一代，他们的父母相对“70后”“80后”父母来说比较幸运，没有经历插队落户等，抓住了改革开放40年的机遇，相比“70后”“80后”生活条件更优越，对父母的信任度增强，造成他们表面上看上去与父母的黏连度更高。相较而言，“70后”“80后”和父母的链接没那么深。这是有其历史大背景影响的。“个人觉得，与父母的黏连是表象，其背后是对婚姻的信任危机。前几年有很多父母来我这里倾诉孩子不婚。试问，如果没好的婚姻作为榜样，孩子是不敢进入婚姻的，对婚姻有很多不确认性。婚后，表面看是对父母的依恋，但却潜伏着人与人的情感信任危机。”

项世菊还指出，部分“90后”夫妻深陷大家庭的纠缠，无法脱离出来。她曾经接待过一对“90后”小夫妻，丈夫是1994年出生的，妻子是“95后”，婚前两人经过了两三年的恋爱，在爱情长跑后最终修成正果。来离婚窗口咨询时，妻子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原本这对夫妻打算于下个月举行婚礼，双方家庭却在筹办婚礼时对婚礼细节产生不同的意见，丈母娘和公公争执不休。“当我给这对小夫妻单独咨询时，感到他们很相爱， 愿意彼此让步。经过我的干预，丈夫开始回心转意，与妻子手拉手对未来婚姻充满信心。但后来公公强制把儿子喊出房间，回到座位上后，丈夫的立场又变了，与自己的原生家庭站到了一边。看到儿媳向着自己母亲，公公当场说，‘这个儿媳妇我不要了。’在双方家庭的干预下，这对原本对未来生活充满憧憬的恩爱小夫妻被棒打鸳鸯。”

开方

提升婚姻建设的能力

杨浦区婚登中心主任虞维婷：

相较“80后”，“90后”夫妻中妈宝的比例更多，他们中很多人一离婚就会兴师动众带上整个家族的人过来。

在离婚时，不少“90后”的爸妈一定要陪过来，这可能是因为“90后”家庭经济独立的不多，所以离婚时双方父母参与进来的也比较多。

这几年，“两地婚姻”的数量也多了起来。“90后”似乎对“两地婚姻”的接纳度更大。有的夫妻因为两地文化差异，思考方式不同，导致沟通很累。如果缺乏相处技巧的话，很容易引发矛盾，诸如过年回谁家等小事也会成为离婚高发的原因。

“外来媳”或者“外来婿”背井离乡来上海打拼，本来就比同龄人要独立。他们中的一些人常年求学在外，一个人打拼的能力更强了，习惯了独身状态。在组建家庭后，两个人协同作战的能力未必增加，双方未必能磨合好。因为缺乏一些夫妻相处的技巧，出现了1+1<2的情况。

“90后”的婚姻充满了神奇的矛盾性，他们一方面依赖原生家庭，一方面独自生活的能力比较强，但和亲密伴侣相处，融入家庭的能力未必强。建议“90后”夫妻提升婚姻建设的能力。

不要过分以自我为中心

安洁家庭教育家庭治疗师安洁：

在我看来，“90后”是比较能为自己而活的一代。部分“60后”“70后”“80后”在离婚时会考虑为了孩子、老人继续待在一段不合适的婚姻里，继续在一起。但大部分“90后”不太接受这样的“将就”，如果在一起不开心，常常吵架，他们不会隐忍地过一辈子。

“90后”夫妻拥有这样的特征是在时代和经济发展的大背景下产生的。“70后”“85前”的父母大多是“50后”，这样的一代人经历着很多社会特殊的变革，经济和稳定的社会环境都关乎人的安全感。可以说，很多“70后”“80初期”的上一代父母本身是有创伤的，他们在养育孩子时伴随着不安全感。“90后”的父母大多是“65后”，他们成长的年代，经济蓬勃发展，社会相对安定，他们的孩子也更愿意去冒险，去尝试新鲜事物。

不同代际的家庭背景下成长起来的孩子是不同的。“90后”因为生长在相对优渥的大环境下，更能自主掌控自己的资源，以自我为先来做决定。当基本的生存条件无需考虑时，自我实现才会显露出来。

因此，“90后”更注重自我感受。他们不会为了婚姻的形式而忍一辈子。对上眼了，可能两三个月就闪婚了，过个一年半载离婚，也没觉得是多大的事。当然这也是和社会观念的进步有关。

不同时代的人在婚姻关系中思考方式差异也很大，在面临离婚时，“70后”“80后”可能会考虑，自己在婚姻中是否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是否需要改变。但“90后”的思维模式是：改了之后还是我吗？改了以后会很憋屈。算了，还是换个人吧。自我太过强大也带来一个反面，那就是不太懂得考虑对方的感受。

“90后”一代几乎都是独生子女，这代人在家庭中是被满足的对象，缔结婚姻后，妻子要做公主，丈夫要做王子，总是想要别人来满足我，这样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我也遇到过一对“90后”夫妻，最终他们复合的关卡卡在了“为何是我先改变呢？”他们为自己而活，不会想着去磨合、隐忍、妥协。

在我接诊的案例中，“90后”夫妻来咨询，常常为了评估一下，是否要离婚。即便离婚，大部分人的心理复原力也要比“70后”“80后”强很多，会尽快从离婚的阴霾中走出来，心理承受能力和其他代际不太一样，不太会拖泥带水。

这大概也源于“90后”毕竟还年轻，他们的孩子还比较小，大部分“90后”夫妻还没有到七年之痒的时候，在婚姻中凸显的问题没其他代际那么复杂。因为年轻，他们也容易做出冲动行为。许多“90后”虽然生理上成年了，心理上还是一个孩子。婚姻不是给小孩子玩的过家家游戏，心理年龄没进入成人状态的“90后”与另一半散伙的也较快。

如果一定要给“90后”夫妻一些建议的话，我希望他们不要过分以自我为中心。首先要强调，自我不是贬义词，但需要适度。“90后”不再为了生存而挣扎，而是关乎精神世界、自我实现的追求。在稳定的社会环境下，他们中大部分人拥有善良的人格，性格明快。

但自我太强，也意味着他们不能被拒绝。他们成长的环境都是别人来满足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但婚姻是彼此满足，也会面临被拒绝。打个比方，对于“50后”“60后”“70后”来说，被拒绝不是问题。因为兄弟姐妹众多，资源有限，他们一直被拒绝，要不到很正常，会自发地调整自己的心理节奏。但“90后”在婚姻中被拒接后，就会认为婚姻不是自己想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