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随着人们对现代化进程中出现的种种异化现象的或自觉、或不经意的抵抗,不少与农耕时代有关的元素,已经渐渐回到了我们的生活中。最近一直放在手边读的这本关于“手艺”的书,是一部出自学者之手的学术思想类作品,探讨的是支配中国近现代工艺美术发展的那些不太为普通人所知的学术思想、理念和争辩。这样一部书,主题既不常见,写得又通俗易懂,让普通读者也颇有阅读的兴致,殊为不易。 《手艺的思想》是作者探究传统技艺在现代的遭遇、回忆其儿时乡村生活中手艺人的各种高妙姿态,回溯自远古以来工艺与生活完美结合的种种故事,又欣赏着这部书那简洁、稳重而又不失时尚趣味的装帧,不得不说,这样的体验,还真是能让人在看似平静的阅读中,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对手艺的向往和激情。 工艺与日常生活的关系,可以说是再紧密也没有了。我们日常的用具都是工艺的影子,可以说,只有工艺存在,我们才能生活。但可能真的是因为太寻常了,人们反而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可能恰恰是因为它被制造得过于粗鄙,难以唤起人们美的情愫。就如日本著名的民艺学家柳宗悦所言,“如果工艺是贫弱的,生活也将空虚……为什么生活中有的时候没有体验到美?是因为在那里没有接近美的机会。”因此,他颇有见地地指出,粗糙制品造成了人们粗暴地对待物的习惯,而传统工艺,则因为其传统的造型语言和手工性质,能唤起我们无比的亲切感。而这一切,都是现代工业理性所不能替代的。这部书的重点,乃是探讨传统工艺何以失落,回顾工艺美术在中国的发展之路,检讨其中的得失,目的是重新燃起普通人对于工艺美术与自己日常生活之关系的思考,让手艺重回我们的视野。 而近年来出现的民艺热、收藏热,也不再是像传统时代那样,期许手艺本身能够给我们的物质生活带来改变,而更接近西方后现代思想家眼中的消费符号。就像作者说的那样,“我们爱民艺,不是爱一个绣荷包仍能装东西,一幅剪纸仍能用来作窗花,民艺当年的直接功能已经远远退回到历史中去了,剩下的是一种观念、一种思想。”近代以来,国人对工艺美术的误读多有发生,多半都是由于过分功利化引起的“主动误读”。而最近的一次“误读”,发生在很多人将工艺美术当作“落后、过时”之代名词。当时,在大学的招生目录上,“工艺美术”被“现代艺术设计”取代,这让很多人觉得,仿佛一下子摆脱了这顶过时的帽子,从此可以顺利搭上“现代主义”的班车,一路向前了。 作者并未讳言,他自己曾经也是这股思潮的始作俑者。但此后当他浸润于中国古代工艺美学领域的研究之后,开始对“Design”这个词的涵义,尤其是它在中国语境中的原意,提出了与通说不同的看法。人们一般用“设计”一词来指代现代艺术设计,而以“工艺美术”来概括中国传统工艺。但在作者看来,设计史和工艺美术史,是一回事。可惜的是,在差不多半个世纪的时间里,他的真知灼见,被作为一种赚取外汇的功利性工具使用了。再加上“继承民族优秀传统”与“结合科学技术解决民生问题”之间的无谓争辩,工艺,这项“为民生的艺术”,就这样在和所谓“现代理性”的夹缝中艰难生存,浪掷了几十年的宝贵光阴,以至于到了今天,我们依然只能邯郸学步般追逐西方现代设计。 诚然,与这部书初版时相比,随着“非物质文化遗产”等项目逐渐深入人心,普通人对于手艺的了解早已今非昔比。但无论如何,当我们将目光投向一种逐渐式微的生产方式,我们仍不应当仅仅满足于将它作为一种符号来消费,而不妨深入它的内部,看一看那些历史深处的褶皱。这或许就是《手艺的思想》给予我们这些普通读者的思想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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