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25版: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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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11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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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心记

味觉流浪

【文/老何】

它们就像是一剂麻药,会逐渐混淆家乡对应的味道。

结婚前幻想过婚姻中可能爆发的矛盾点,但不曾想婚后真正的日常难题是:“今天吃什么”。先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上海人,喜欢浓油赤酱、大鱼大肉,比起他对食物的“专情”,我常常为自己的“乏味”感到惭愧。

我对食物没有执念。先生是那种坐在餐桌前,从一碗腌笃鲜开始,需要认真吃饭的仪式感。我从未产生过共情。刚结婚的时候,先生会提议去吃新疆菜,但我并不能给出他期待的热情回应。关于家乡的味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失了。

从17岁离开家乡之后,各种奇奇怪怪的水果、蔬菜、调味料,都曾在我的胃里短暂停留,猪肉这种常见的食材更是成为我日常蛋白质的主要来源。我去美国做交换生不过六个月,不会英文的母亲从家乡背了一口生铁锅和一把铜勺来看我。铁锅是用来炒菜的,她笃信铁锅炒的菜更美味;铜勺是用来做汤羹的,她自豪地说:“铜勺和不锈钢勺做出来的汤,就是味道不一样。”而她到的时候,很遗憾,女儿的桌子上只放着半块发硬的比萨和几片臭不可闻的蓝芝士。后来父亲说,母亲是哭着回到家乡的,下飞机第一句话就是:“女儿天天吃芝士和汉堡,一点中国人的样子也没有了。”我对味觉的不挑剔,被母亲视为一种文化背叛。为什么辛苦养大的女儿不能像他们一样,花大半天的时间从解冻羊腿、分割羊肉开始做一顿更加复杂的晚餐,享受吞咽时短短几秒的快感呢?食为天,这才是幸福的终极定义啊!

可我总是不能让家人如愿,来到上海之后,那些“色面”尚好的融合菜——巴旦木仁凉拌的薄荷叶、更适合大众口味偏甜的大盘鸡,还有脱脂牛奶和昂贵的红茶精细调配的奶茶……它们实在讨人喜欢,只是再也回不到滚水里随意丢两块新鲜羊肉、奶茶里飘着粗茶棍的生猛样子了。从选择“融合”的那一天,它们就得跟野蛮生长、随意搭配的状态了断,被“拗”成更城市化、更极致的口味,而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它们就像是一剂麻药,会逐渐混淆家乡对应的味道。

人类的器官总是神奇地指向内心,在空虚的时候希望用食物来填满胃,还要用烹调的专注来填满无用的时间,而当忙碌充斥的时候,身体往往意识不到自己正遭受流浪的寂寞,反而是舌头最先出走。但又能怎么样呢,这时候,不吃,反而成了我们怀念家乡的唯一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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