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系魔法师”巧手雕春秋 千年越王勾践剑重现人间

    【文/见习记者 林千恵  图/受访者提供】

    髹漆、古法雕刻……在视频里，从再造春秋末年的越王勾践剑，到明朝的鬼工球，再到还原二次元游戏的种种道具，B站90后UP主张楚阳（貓木匠）像一个“木系魔法师”，一根根木头在他手下变化形态，变成令人击节叹赏的精巧工艺品。浓缩几十分钟的视频背后，是对手工的执着，是工房里的一个个日夜，是“让好东西不断、不丢”的坚守。

    离开互联网行业，半路出家做木匠

    “说起入行经历，还挺传奇的。”聊到自己的木匠生涯，张楚阳开玩笑说。前二十多年，张楚阳的人生和木匠这一职业其实毫无联系。他是辽宁沈阳人，2009年，他进入上海工程技术大学材料工程专业学习。2013年，顺着时代风潮，他进入IT业。彼时互联网行业正站在风口上，他带的项目顺风顺水，发展不错。

    而转折点发生在2014年年底，公司老板按照惯例，和他聊起明年的规划，问到“想再试试哪些岗位”时，张楚阳沉思了一阵，回答说：“我想做一个木匠。”

    坐在对面的老板第一反应是“你别开玩笑”，张楚阳却是认真的。小时候，他爱玩鲁班锁、孔明锁，长大后，他仍喜欢各种工艺制品。在互联网公司时，他特意淘了一盏用老榆木做的木灯放在办公桌。这盏灯就如一个隐秘的愿望，摆在那里。每次瞧见，他都有种“近乎于恋物癖瞧见了完美东西”的快乐感。美中不足的是这盏木质台灯的开关却是用塑料粗制滥造的，让他望着很难受。“要是我是木匠该多好啊，就能改掉了。”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生了根，逐渐演化成心愿。等到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决心已定。

    老板给他放了带薪假，叫他休息几个月再回来。然而，这趟外人以为是放松的短暂旅途，却成了张楚阳木匠生涯的开始。“我真的收拾好了行李，准备走遍大江南北，去拜访那些木匠师傅，拜师学艺了。”他笑说。

    走南闯北去拜师，磨千刃而后辨音

    “在找到师傅前，我心中就有一幅工匠工作的图景，用锯子去锯，用刨子去刨，用凿子去凿。总之，一切都是手工的。”张楚阳说。那几个月，他背包坐火车，搭公交，靠网上查来的和木匠相关的零星资料，独自从沈阳走到河北，从河南走到甘肃。他是个相当挑剔的弟子，不合胃口的手艺风格，他不要，用机器操作的师傅，他也不要。

    在福建安溪县凤城镇，他终于找到了一位称心如意的木雕师傅，手艺好，风格也对。但对方不愿意见他，更别说收他为徒。张楚阳很执着，他在当地一家小酒店等了七天。大概是从没见过这么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师傅答应和他相见，这一见，两人相谈甚欢，拜师也就成了。

    在此之前，张楚阳的师傅已经很久没收徒了。“做这行在古代很累，现在也一样，不是靠热爱，大多数都坚持不下来。”张楚阳解释道。过往就有很多徒弟坚持不了离开。因为木匠入门，光说磨刀这件事就能拦住很多人：磨刀是有讲究的，要磨到一定程度才拿去敲木头。下刀的角度、用力的大小都要掌握分寸，一旦不对，一敲可能就崩齿或者断掉，就要从头再来。一个小板凳，几块磨刀石，一盆水，在工厂里一待就是一天。到了深夜，沾水一天的手像泡了几小时的澡堂，变得很皱，磨刀石上铁屑乱飞，手指跟着脱了一层皮，与坐办公室的环境不可相比。

    可张楚阳是个异类。辛苦的环境并未让他打退堂鼓，反而使他对自己生气，产生了一种执念。怎么这都磨不好？那就反复磨，直到磨出为止。“师父送了我一套刀，共一百多把，最开始我开刃，做比如六百目、一千目抛光。每把刀都要磨个一两分钟。开工前把刀磨好，十分钟可能就过去了。一共有一百多把刀，那么磨一遍可能就要花一天。”他回想道。

    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现在他听声音就能知道一把刀有没有磨对。他说：“那是一种悦耳的声音。”而一旦磨刀这一课过了，其他的也就轻松了，锯子、刀刃、凿子，原理都与磨刀相似。再做其他的，都靠“熟能生巧”四个字。就拿刨子来说，他表示：“我做的刨花又长又直，薄如蝉翼，能透过去看报纸。”

    再造千年越王勾践剑，一年苦功克难关

    “最开始视频就是随便做着玩的。想给我家猫做点玩具，后来赶上北京冬奥会，全民做冰墩墩，朋友叫我也试一试，做完上传网络，结果大家都很喜欢。”传视频到B站，张楚阳最初只是为了好玩。此后，他又试着做了不少，都获得不错的反响。逐渐，做真家伙的念头上了心。

    一次，他看央视的《国家宝藏》讲解越王勾践剑，这把家喻户晓的名剑，至今仍有许多未解之谜，它的千年不朽、11个同心圆、菱形暗格等特点，无不引人注目。而这也引起了张楚阳的兴趣：“在当学徒时，许多技艺我只听师傅讲过，却早已失传。我作为一名木匠，很想用古代技巧，将这些老祖宗的好东西流传下去。”

    造一把千年的剑，听上去像异想天开。“越王勾践剑有什么难点？它全身都是难点。”张楚阳笑说。光是筹备，他就花了一年的工夫。而筹备，主要是通过造其他制品，为技术做铺垫。张楚阳还原过明朝流行的“鬼工球”，做了个手工车床，通过这次试验，他发现做越王勾践剑是可行的；又做蝴蝶发钗，专门镶嵌越王勾践剑需要镶嵌的绿松石。一个一个攻克难点，有把握以后，他才开始了正式制作。

    “剑鞘我用了非常传统的古法髹漆工艺，这种工艺十分耗时，因为要做二十层，打底半年起。”张楚阳以木剑还原越王勾践剑，而花的最多的心思，是在剑鞘上。他希望剑鞘能达到“如镜面似玉”的那般惊人质感，要如古人所说的“漆黑”般震撼。为此，他特意选用大漆这种“娇贵”的材料，它要求温度和湿度都要在一定的范围内。为了满足要求，张楚阳专门替其打造了桐木箱用来储存剑鞘：“因为有些环节没法返工，哪怕有一个褶皱，或者说是湿度、温度不对，剑鞘就会报废。”

    这一年里，他一面做剑鞘，一面剪辑视频。一旦进入工房，戴上围裙，就会流连忘返，忘了吃饭喝水。最长的一次，他在工房待了四十多个小时。“有时是某个环节特别难，怎么都做不好；有时是成功了非常兴奋，觉得其他事根本不重要了。”他说。在这种痴迷程度下，他以“木匠的语言”“木匠的技巧”，成功地呈现出了本是青铜器工艺的越王勾践剑。

    今人传承照古人，匠艺匠心记传统

    2024年下半年，张楚阳在B站放出了长达40分钟的制作越王勾践剑的视频，获得了300多万的播放量，评论区一片惊叹之声。而在此之前，他已在B站发布了20支视频，都颇有关注度。他的这些视频，既有围绕传统文化的作品，亦有不少和游戏或二次元相关的作品，如大热国产游戏《原神》《王者荣耀》等。

    “传承最重要的是年轻人能喜欢，不然的话就会面临青黄不接。所以我想尽可能做一些符合年轻人口味的东西。”他直言。

    做这些相对轻快、轻松的活儿时，和面对复原作品的谨慎不同，张楚阳会适当运用一些现代技术和材料：“做《原神》里角色纳西妲的神灯，我用了磁悬浮，并进行了电路焊接。”他充分发挥自己的理工科知识，给作品增加了一番特色。而在材料上，他也不再止步于传统的髹漆工艺，还会尝试合成树脂或工业的喷涂材料，进行一些现代化的处理。“比如说能亮闪闪的材料，或者说能变色、表面上能发出特殊的光泽的材料，我也会积极尝试。”他说。

    而这些尝试也获得了观众的好评，除了高达百万的播放量，评论区里，还有不少人留言夸他厉害，还有人因他的视频激发了做木工的兴趣，自己买了木头请教他做法。甚至有人看了视频，马上拿起工具，晒自己锻刀金属切割的照片，引得评论区纷纷叫好。而这种众人对木工的喜爱，正是张楚阳做视频的期盼之一。

    “等我五六十岁，变成了一个老木匠，我想在我粉丝或者喜欢我手艺的人里挑一些好苗子，教两个好徒弟，这样才是完整的传承。”虽然张楚阳才三十而立不久，却语气颇为伤感地展望好几十年后的事。这种展望，是源于他对当下技艺传承的挂念。千年以来，有许多技艺一代代传承下来，也有许多技艺因种种原因遗失在历史长河里，每每思及此，他都十分遗憾，“比如在唐朝盛极一时的金银平脱工艺，在安史之乱后走向衰落，如今在国内失传，却在其他国家有传承。”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尽管相隔千年，我所在的工房，我推的每一下刨子，每一个工艺，甚至是工具，都是和古人一样的，可以说是古人直接（留）给我的。”张楚阳希望，借着自己的手，将古代匠人积累了千年的独属于中华传统文化的好传统传承下去，让好东西不断、不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