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偷袭那些言而无信的人——张炜长诗《不践约书》读后
2021-02-07 生活

□庞余亮

“这部诗章虽然命名为‘不践约书’,却实在是心约之作,而且等了太久。”这是作家张炜长诗《不践约书》自序的第一句话,不践约,却是等了太久的焦灼心约。谁能想到这样的心约是这样惊心动魄!

“约”是如此平常,又是如此珍贵:不践约、不想践约、无法践约。很多很多不践约的故事结束了,很多很多不践约的故事又重新开始了。

解读这首长长的哀歌,或者打开这副命运之牌,有多种方法。

第一部分就是沿着52级(首)悬崖般的诗歌台阶而上。

“我们相约大雪天来河边”:这是这首哀歌的总起点。我们是谁?我们是那永远未至的“微不足道的小人儿”,我们是那个“吮一下铅笔写一行情诗”的老翁,在全无预料的忧闷的大瘟疫背景下,如同那个抱着诗歌之柱的尾生,在越涨越高的洪水中,完成了这部哀歌般《不践约书》二重唱。

践约大雪天,却有一扇幸灾乐祸的玻璃窗。有怀念的幽情和私通的心境,却喝了一个冬天的冒牌葡萄酒。没心没肺,却要制定出三十年清心寡欲的计划——多少计划像杏花一样凋谢。你厌恶一瓢发酵的猪食,我嘲弄食髓知味的小人。哪儿都不去,做不动声色的打捞者,桩桩件件,登记锈蚀的咒语。像少年的挑衅,亦像老者的低叹。小说家张炜消失了,诗人张炜诞生了,而且痛饮人类所有的沮丧和绝望。“小婀娜,走了就是走了,爱情不过是一场谣传。”这里的“小婀娜”,既是格雷琴,也是浮士德。我一次次醉倒在青石板上,而命运就像一个兵不血刃的老手,写诗是自我拯救的开始,但拯救却是艰涩的。一行行短句连着癫狂,一只只韵脚引来不祥。无论是癫狂,还是不祥,全是哀歌的催化剂,都是地球上无法容得下的“二百五”,异己与异端,冷嘲热讽,自嘲自怜,妄想用一夜间蓄起的白发吓死李白。

我真的低估了《不践约书》这副命运之牌的神秘之力!

越往书里走,作为读者的我越是眩晕——别致又固执的声音,诚实而坦荡的吟诵,像一支支安放在我们脚下的暗箭,不可防亦不可躲避,只能一次又一次被诗人张炜的诗箭一箭中的,肃穆戴了金戒指的人,剃刀揩腚的人,假英雄,扛着长矛大刀或粗棍子的人,“大雁排队飞”的童年早是往世,践约的人,不践约的人,全在凌晨两点的沮丧中准时醒来,有地狱的践踏,也有炼狱的苦熬,清醒的人,也是那条登岸的鱼,这是你在高原之后的自我反省,也是这个沧桑星球上那个自我流放的日瓦戈医生。

千辛万苦才找到一个尤物,死而复生才写出一本小书。《不践约书》的写作时间2020年,这一年包括了许多年,既有誓言像云雀一样响彻云霄的丰收之年,又有不懈的发掘者的饥馑之年;既有如此惊艳又如此庸常的荒诞之年,又有忠诚和背叛正日夜磋商的严肃之年。恋人和恋人相抱取暖,无数的辙痕和无数的鱼,夺走了三棵花椒树,用最黑的心肠制作的毒囊,画梅人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写诗的张炜从来也不是一个人,73个部分注解部分,正是年轻人骨骼的组成部分的,都是了不起的钙片。从《少年中国说》开始,忧虑与忧伤,沉重与凝重,冰凉与悲凉,还有悬崖断裂般的忠诚与背叛,有水浒的决绝,有红楼的梦魇,还有三国的妥协,包括了所有的中国人,共赴我的满汉大席。

我的脸埋到粗糙的掌纹里

盲读和重温一生的细节和消息

最艰难的是最后一公里。

一公里就在眼前,一公里就无法抵达,当下的人只能在石子和淤泥的卧床上,倾听世界崩塌,倾听大神的次子,上苍的外孙,去逮横行的小螃蟹,像北宋的顽童一样,在精神异常的日子里,参与真金白银的讨论,在这首长诗里,既有隐含了诗歌的歌唱性,亦有小说的叙事性。这样的复调诗歌里,诗人张炜华丽转身,舍弃小说家臃肿的棉衣,直接坦荡上阵,让刻舟者一阵匆忙。

剩下的全是平庸之人

振振有词不过是一场荒诞。

荒诞还在继续,无法辨别的泪珠和汗水。唯一可以做的,是握紧一份屈辱的存根簿,用人类最古老的记叙方式,用无人接收的墨宝,成为一个语言的刺客,也是人类的刺客。诗人张炜用《你在高原》里的所有能量,完成了汉语诗歌史上壮丽的跳跃!

我的大名叫不济,小名叫悲伤

游游荡荡,变成一个强盗

偷袭那些言而无信的人。

是的,偷袭!像诗人张杰偷袭诗人张炜,像诗人张炜偷袭整个世界,那些言而无信的人,永远被冻结在了冰河之下,唯有读诗的人才可以解封!

(长诗《不践约书》,张炜著,2021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庞余亮,著有长篇小说《薄荷》《丑孩》《有的人》。曾获1998年柔刚诗歌年奖,第五届汉语双年诗歌奖,紫金山文学奖,第二届扬子江诗学奖等。)

庞余亮

来源: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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