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冷梅

方旭导演操刀的老舍作品《牛天赐》这两天在上海静安现代戏剧谷迎来热演。这部戏开票之初，便在上海创下了3分钟“秒抢”而光的纪录。如此火爆的《牛天赐》不仅仅是因为本轮主演是新晋“流量小生”郭麒麟，方旭导演认为，“每一代人都要经历成长，因此它并非是一个仅仅局限于年轻人的话题，每个人对此都会感同身受。”

有趣的是，该剧导演方旭65后，而该剧大多数的演员都是95后，恰恰是父子两辈人“攒”在一起讨论“成长”。日前，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与方旭导演进行了一次深度对谈，也把教育的本质是什么，老舍先生关于成长的追问一一解剖开来。

  郭麒麟与牛天赐，暗合了成长主题  

这部戏被广泛关注，绕不开的就是主演郭麒麟。谈到这次与郭麒麟的合作，方旭说，最开始是投资方提出的。如何让戏剧破圈，让更多年轻人走进剧场，是这部戏创排前就在考虑的“实际”问题。流量与明星，是会为戏剧破圈带来更多红利，但是却不能完全凌驾于戏剧创作的艺术性，只靠流量博眼球，“流量不能大过戏剧本身。如果变成粉丝和idol的见面会，戏剧创作就没任何意义了。”促成这次合作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郭麒麟的成长背景与牛天赐不谋而合，他跟这个角色“合适”。

双方合作是在2019年初，郭麒麟主演的《庆余年》《赘婿》，以及很多综艺节目尚未开播，他还没有当下这么火。而郭麒麟自己也很想跨出“演员”这一步，想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双方第一次见面，让方旭倍感意外，竟然一聊就聊了四个小时。彼此对演戏、角色的理解比较“对路”，按照当下年轻人的说法，就是彼此“确认”过眼神了。

演过话剧《牛天赐》，再去上综艺，很多人都发现郭麒麟有了变化。连他自己也颇为感慨地说：“发现自己开始‘会’演戏了。”方旭说，单从性价比来看，舞台对一个演员来说，都不是求名求利的好地方，但是现场表演的连贯性，是锤炼演技最好的地方。

为什么第一次聊天，可以聊四个小时？方旭觉得郭麒麟挺“牛天赐”的，这中间有很多“暗合”的地方。作品中，牛天赐的养母基本也是“打压”式的教育模式，这在当下的中国，非常普遍。郭麒麟小时候一直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那时爸爸郭德纲还没有出名，四处闯荡“江湖”，也顾不上孩子。“我发现郭麒麟是爷爷奶奶带大的，这和牛天赐养父养母的年龄几乎相同。郭麒麟从小的生活环境非常像牛天赐，父亲又比较严厉，因此从小基本上是在不被认可、极度想寻找自信的环境下长大的。”

也是这个原因，当时《牛天赐》在北京首演一轮的最后一场，郭德纲偷偷跑来看儿子表演，当时就哭了。演出后，他还突然跑上台，和儿子说了一番话。后来，郭麒麟自己说，那是他爸爸第一次认可自己。那一幕，也把方旭打动了。“说实话，我有过这种经历，从小也是被父母‘打压’过来的，我都快奔五十了，从事戏剧这件事，才刚刚得到父母肯定。”  

戏里有个情节，牛天赐写的文章被赵先生安排在报刊上发表了，他喜极而泣。“前头，郭麒麟一直没找到喜极而泣的感觉。直到他和父亲郭德纲在台上发生那一幕，我开玩笑说，就那感觉，他一下子全明白了。演员的表演功力一定来自于他的生活阅历。”

  65后看95后成长那些事儿  

方旭说，“这是非常聪明的一代人，我女儿也处在这个年龄段，包括她也会有类似的问题。可能还是由于从小的生活环境、教育环境乃至成长背景造成的，它不是一个简单的结果，从舞台表现力来说，95后的演员内在力量还是偏弱。我说的不是绝对的，可能是相较于他们的父辈，就像我而言，60后经历过生活物资匮乏的年代，95后在生活层面几乎没有受到过太严重的挤压，没有去‘讨生活’的经历，生活阅历还不够。”

前几天，方旭还在排练场上和这些95后的演员说，“作为一个搞艺术创作的人，没吃过点儿苦，这事儿有点麻烦。为什么呢？这就跟花生油压榨一样，不给它加温加压，就出不来精华的‘东西’。没有经历过生活的磨练，内在力量就会弱。对于演员来说，表演的爆发力，舞台的张力、感染力，都需要一定的生活阅历。你需要依靠自己的生命能量来感染观众。”

这一代年轻人，身上的优势也很明显。方旭认为，年轻人思想的活跃度很高，跳跃性很强。作为网络原住民，这代人习惯了碎片化获得知识，获取讯息，他们的眼界以及涉猎的范围比上一代人要广阔，有活力的一面；但却不系统，不会往深里走。他们的选择和自由度很高，就比如郭麒麟，说相声腻了，就在想能不能做演员。他想的是：“我年轻，我可以尝试，不用背父辈的包袱。”但也有可能，有些人“尝”一下鲜就撤了，不会跟一件事“死磕”到底。

“郭德纲的教育模式，有我们这一代人的特点，多是‘打压’式的教育。包括郭麒麟，很多95后对成长还没有特别清晰的概念，但他知道自己在哪一块能长本事，对什么东西的理解能更进一步。包括我自己，也是到了四十大几，回头来看自己的成长轨迹时，才稍微看明白了一点。这些年轻人有他们自己认定的东西，想要轻易拉动他们也不容易。我更希望这些年轻人，能垂直深耕一件事，这样打井才能打出水来。”

  爱让95后内心生发出力量  

戏里扮演“四虎子”的95后演员，排戏前后一而再地搂着方旭哭。“这孩子排《牛天赐》之前，已经在表演圈子里‘混’了小十年了，身上一副‘混社会’的样子。”戏排了一半儿，突然跟方旭说：“哎呀，导演！我理解错了，我一直以为‘四虎子’是一个坏人。”方旭急了，“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四虎子’是一坏人？”“四虎子”扮演者说：“那坏了，这十年里头，我从来就没演过好人。”

排戏过程中，方旭和这个年轻演员一直在“摔跤”。方旭很认真地和他谈了一次：“我让你来演‘四虎子’，是看到你身上有这个角色的特质，你有特别善良、憨厚的一面。为什么这东西就‘藏’起来不给人看？我怎么往外拽，就是不给我。如果你相信我，你就跟着我走，我帮你‘拽’出来以后，往后你找女朋友都能找个像样的。”直到后期化妆联排了，这位95后演员总算找到了一点儿感觉。后来，他的爸爸从天津赶到北京看儿子演戏，也看哭了，他之前没见过儿子这样。

“我就问他们了，你们在生活中想遇到什么样的人？他们普遍回答：希望遇见有趣的人，能给我带来帮助的人。那不都是有‘情商’的人吗？但如果你自己不是那样的人，你和这个世界的关系就不对等呀？人生能不‘拧巴’吗？” 

“其实，很多事情不是一成不变的，不是完全不能被改变。从根儿上，你得想清楚要到哪里去！”方旭认为，关于教育这个话题，孩子需要从心智上生出一种温暖，对社会乃至他人，有一种关爱，这个东西常常是我们的教育里头缺失的部分。

【对话导演】

拥有爱才是打开世界的钥匙

青年报：《牛天赐》这部作品中，你最想跟当下的年轻人聊点什么？

方旭：这部作品的适应性很强，因为不论何种年龄，没有人会拒绝“成长”，每个人都经历过成长，对于当代人来说，这个话题太有共鸣了。我觉得老舍先生在原著中就拎出了中国近现代教育中最核心的两种观点：究竟是“官本位”还是“钱本位”？作品中，最后为牛天赐划出了第三条道路：那就是文学。换言之，作为人还是希望自己能在精神层面上有所追求。

在作品呈现中，我不想把自己的选择或者说观点，硬抛给观众。我给观众的也是一个开放式的答案。戏剧不能承载“回答问题”的功能，有些问题也回答不了，它不是唯一答案；但是可以让大家去思考：教育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最终，人的成长究竟该走向何方？这在当今社会依然是一个值得探讨的话题。

青年报：现在剧场里的观众越来越年轻，观众年龄层下移，也是戏剧创作者不得不面对的一个创作环境，你觉得60后和90后、00后应该如何对话？

方旭：我觉得本质上变化不大，遵循中国国情，基本上下一代总是延续着上一代的教育方式，这是由中国传统文化环境决定的。好像我们的教育里有那么一个约定俗成的标准，你就得这样！这是我们的父辈灌输给我们的，然后我们再用同样的方法灌输给下一代。难道非得这样吗？我们也很少去反问自己。教育这件事，到底需不需要用一堆标准来让孩子们不断达成父辈们规定给他的目标？是不是可以有一些别的方向？我觉得恰恰可以想一想这件事了。女儿长大之后，我回看教育，倒是觉得孩子心理的健康，可能比外在的很多东西都重要。他能从心底建立起自信，具备自我调节能力和社会适应性，才能有他的幸福感和愉快程度，最终建立自己完整的生命体验。

排戏的时候，这帮95后演员都管我叫“老头儿”，我跟他们爸妈是一个年龄段的，他们说：“老头儿，你不光给我们排戏，还负责改我们‘三观’。”我说，“我没那奢望改你们‘三观’，和大家在一起，我只能把自己的人生经验告诉你们，你们捡自己觉得有用的东西用。”钱和名利不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这个世界真正重要的是‘爱’。你爱这个世界，才是打开这个世界的钥匙。他们可能在家庭教育中，父母很少和他们讨论这个话题，我希望排戏之外，也能给他们带来点什么。

人的内心一定得“宽敞”

青年报：这些年不断创排老舍戏，成为“老舍专业户”，现在再来看老舍先生，自己的心态和创作感受会有变化吗？

方旭：对我个人来讲，也有我自身的局限性，让我平地起高楼，自己原创剧本，我觉得还做不好。没有老舍先生这样很扎实的文学基础，我的戏做不出啥样。必须有很厚实的文学土壤，我再去种这支花，我才能种得出。戏剧的母本还是文学。

一直做老舍戏，到了后期，我越来越清楚老舍先生在关注什么。一开始，只是觉得老舍先生笔下的人物很有趣，对京味儿本身我比较迷恋。后来，我发现老舍先生对于人内心世界的关注。有人说，这是人性。老舍先生自己说过：“看生命、领略生命、解释生命，你的作品才有生命。”我后来非常认同他的观点。一部作品有生命力，你就需要和当下（当代）的观众能在精神层面上达成交流。如果你没有关注到生命本质的层面，这种交流就很难达成，创作的核心依然是人。

如果说创作心态上的变化，我想说，人的内心一定得宽敞，这个想法跟这些年做老舍的戏有关系。内心宽阔了，把人活着这件事看得更清楚明白了，你的世界才能变“宽敞”。就像说，你能与这个世界和解了，世界才会投你以美好。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冷梅

编辑:梁文静

来源:青春上海News—24小时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