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直生长的亚洲大厦正长成为“中国百老汇”
亚洲大厦 施培琦/图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范彦萍
前一阵子爆火的《开端》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公交车上的无限循环的故事。
2月27日晚上7点半,坐在“小酒馆”里,24岁的薛小姐看着咫尺之外的三个音乐剧演员唱唱跳跳,这是她第101次来到《阿波罗尼亚》音乐剧现场,演绎着现实中的“循环”。
午后阳光、夜幕升起、午夜降临,全国各地的观众涌入位于人民广场的亚洲大厦,辗转于各个小剧场,一出一进,一上一下,就是不同的戏剧人生。
如果说2年前亚洲大厦还是籍籍无名的展销会打卡地,那么现在,这里已经成为远近闻名、垂直生长的“中国百老汇”。
▼ 观众 ▼
一部剧反复刷百场,还写了选座攻略
薛小姐的票根
“昨天刚数过,加上今天是101场。”薛小姐是音乐剧《阿波罗尼亚》忠实观众,台上的演员哪怕唱错一个音,她都听得出。曾经,她还制作过一份13页的PPT《阿波罗尼亚选座分享》,囊括了各种小TIPS,“送酒互动荧光棒莫强求;遇到一直不停说话、盗摄、黏黏糊糊影响你看剧的小情侣,可以勇敢上前制止……”
剧还是那个剧,但就像《开端》里每一次的循环都不尽相同一样。《阿波罗尼亚》演了500多场,每次的卡司(演员阵容)都有所不同,不管是互动还是表演都有差别。
《阿波罗尼亚》的演出空间,被观众亲切地称作“小酒馆”。这是一个狭长的实景空间,让人仿佛来到了20世纪30年代纽约布鲁克林的街边酒馆。这里上演着惊心动魄又搞笑逗趣的黑手党与演员的故事。
“Papa!”“哎!”在需要互动的环节,观众像训练有素的群演一样,配合着台上的演出。觥筹交错中,真酒瓶交织着假碰杯。
同一部剧,为何一刷再刷?薛小姐和其他剧迷恐怕也说不清。或许是零距离演绎的真切感,或许是演员们唯美动听的歌喉,或许是让人捧腹或揪心的每一次心悸……当演员与你的酒瓶子碰杯发出真切的响声,你也成为了剧中人。剧与真实世界的分界线在这一刹那竟有一丝模糊。
除了《阿波罗尼亚》,薛小姐也往返于大厦里的其他小剧场,加起来的观剧次数达到200多场次,厚厚一沓票据记录着她下班后的时光。薛郡是刚毕业那年“入的坑”。第一次到这里观剧是2020年12月27日,无数个夜晚她一下班就到这里打卡。
目前,亚洲大厦的剧迷们自发形成了几个观剧群,换票、拼团、交流经验,仅薛郡加入的就有两个500人大群。但她并不热衷于群友活动,而是携三五因剧相识的好友静静观剧。
“大家不要挤,排好队!”晚上9点50分左右,看完演出,薛郡和朋友们并不急着离去,而是排队等待“SD”(Stage Door的缩写,演员通道入口)。几位资深剧迷拿起长枪短炮,对着钟爱的演员拍照,顺便自发维持现场秩序。因为要求合影、签名的人太多,整个SD持续了将近40分钟。
《阿波罗尼亚》剧照
和SD一样火爆的还有周边售卖点。看完《灯塔》,从事设计工作的剧迷倪小姐买了多套周边打算送给朋友们。今年25岁的倪小姐并非狂热的音乐剧爱好者,倪小姐说话慢条斯理,但她刷了2遍《宇宙大明星》、8遍《桑塔露琪亚》、2遍《阿波罗尼亚》,每一遍都有全新的体验。“不同卡司能撞出不同火花,尽管剧情一样,每一场戏效果不一样,现场气氛、演员状态也不同。我很喜欢《桑塔露琪亚》的内部布置、演员服装。这些剧能看到制作方的诚意,捞快钱的剧生命周期不会长。”
《阿波罗尼亚》因为太过火爆经常会抢票失败。对于自己喜欢的剧,倪小姐有时候不得不加价买黄牛票。她透露说,自己每年在观剧上的消费从5000到10000元不等。
刷了100多遍《阿波罗尼亚》的陆小姐去年7月份才到上海工作。此前她在西安读书时,经常打“飞的”到亚洲大厦观剧。“上海是中国环境式剧场的发源地。我喜欢那种沉浸式的感觉,很过瘾。”
▼ 运营方 ▼
开创环境式演出新模式,对城市软实力有信心
亚洲大厦星空间 施培琦/图
“有人刷200多场、300多场。”对于观众多刷,亚华湖剧院经营发展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阮豪已经见怪不怪,“经常看到很多拖着行李箱,从外地赶过来的观众,一天赶好几场剧。寒暑假、节假日,更有连刷一周的剧迷”。
言语之间的云淡风轻,掩不住他对小剧场的持续看好。这样的底气来源于上海演出行业协会2019年发布的《“演艺新空间”运营规范标准》,其中提到,在大中型专业剧场之外,散布上海中心城区、适合举行特色演艺活动的公共文化空间,满足演出场次每年不低于50场等指标,便可将非标准剧场转换为“演艺新空间”,给不同类型、不同需求的演出团队提供更多的演出场地。截止到目前,上海正式授牌的“演艺新空间”已经达到100家,其中包括“亚洲大厦星空间”。
已经从业多年的阮豪表示,不管市场好与不好,他都会做下去,而且有信心市场会越来越好。事实上,算上今年五月份要开的小剧场,亚洲大厦的小剧场将达到18个,再加上大世界等其他场地的演艺空间,到今年年底,阮豪所在公司负责运营的星空间小剧场数将达到40个。近年来,不时有外地剧场抛来橄榄枝,要求托管驻场演出的小剧场,但阮豪觉得“时机未到”。
时间回到2020年上半年,当演艺市场因为疫情受到重创的时候,阮豪与“一台好戏”的创始人汉坤商量起了运营小剧场事宜。此前,这对搭档勘察了不少场地,却最终选择了先天条件不怎么好,却能掌握主动权的自家物业——亚洲大厦。
有别于传统的演员和舞台泾渭分明的镜框式剧场,拥有100多个座位的环境式剧场给人一种沉浸式观剧的独特体验,在上海算是破天荒的尝试。而驻场演出更是考验一出剧是否能经久不衰的试金石。
这座在上海人心目中以举办展销会著称的老牌商务楼外表普普通通,内里却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白天,楼内的白领们正常上下班;8小时之外和周末,这里的电梯常年需要排队候梯,观众们蜂拥到这个申城小剧场聚集地。大厦幻化成一个弥漫着灯光、活力演出的“大舞台”。
观众观看表演 施培琦/图
2020年8月28日,首个入驻的音乐剧《阿波罗尼亚》开演。此前,对于观众是否能接受环境式演出的形式,汉坤心里也没底,已经做好了只有十几个人来看最坏的打算。
这种颠覆式的舞台配置,让观众能看到演员的每一个面部表情、每一个肢体动作。甚至,观剧的时候,观众还要收好脚,否则会妨碍演员的动线。但一周后,这样的顾虑就打消了。在采访中,只要提及《阿波罗尼亚》的名字,观众普遍的反应是“很难抢票”。
“以前大剧场午夜场的票卖得不好,但小剧场只有百来个座位,这里的午夜场经常满座,特别抢手。”阮豪认为,评判一部剧是否能长盛下去的核心要素不在于形式,而是高品质。在首尔、东京、纽约等城市,有的经典剧演了几十年依然人气很高。“亚洲大厦火爆的现象背后其实代表着上海这座城市的软实力。有数据证明,文化能带动的消费很高,平均1美元演出票能带动7美元的消费。”
“我记得十几年前,舞台剧送票都送不出去。但大家还是坚持了下来,一步步走了今天。”时过境迁,阮豪不免有些感慨。以前,大剧场的演出场次不够。有的演员3个月只有5000多元收入,为了糊口只能兼职当快递小哥、网约车司机,还有不少科班学生一毕业就失业。
曾经有记者采访雷佳音时说,他出名前演的是龙套,现在开始演主角了。雷佳音反驳说,自己一直演的是主角,只不过以前演的都是话剧。如果说,前几年不少音乐剧、话剧演员都转向影视剧的话,这几年又出现了“返潮”的现象。
▼ 剧团 ▼
一部好剧背后是千锤百炼的磨练
《你好,我找Smith》剧照
一部好作品的出炉少不了制片和运营。袁齐在进入这行前在上市公司工作,收入颇丰。因为和汉坤共事过,又挚爱演出的缘故,她义无反顾来到“一台好戏”,担任运营总监。
如果说最初,《阿波罗尼亚》的火爆还带着幸运的成分,随着《宇宙大明星》《桑塔露琪亚》《你好,我找Smith》等驻场演出陆续在亚洲大厦站稳脚跟,环境式剧场可复制的理念被固化下来。
从一开始临近开演票售罄,到开售几分钟就被秒杀,袁齐见证了《阿波罗尼亚》等好剧的火爆,而一周七八场,一个月30~35场的满负荷演出,也让所有人看到了曙光。“现在,我们在亚洲大厦有四座小剧场,上海、广州、成都、长沙各有一个驻演剧场。也尝试了音乐剧、话剧等跨品类的演出方式。”
“目前我们依然处于探索状态。很怕被问到成功模式。”曾经一度,同行以为环境式剧场成为演出市场的财富密码。袁齐却不完全认同。“火的原因是多重的。一来,上海有一批关注音乐剧的成熟观众。二来,演出靠口碑,无论营销做的多好,剧不好就只能面临‘见光死’。即便同类型的音乐剧有二三十个,一票难求的也不超过五个。”
在袁齐看来,环境式演出的模式部分改变了传统的观演关系。观众在观剧时有了更多视角选择,从原来的90度到现在的360度视角。剧场内的椅子是可以360度转动的。
推开《阿波罗尼亚》的剧场大门,正对面是HAHALAND的剧场。同一个楼层,一边是音乐剧,一边却上演着让人捧腹的Sketch(素描喜剧)。
HAHALAND喜剧秀 施培琦/图
谈及与亚洲大厦的结缘,HAHALAND喜剧厂牌合伙创始人顾秋梦聊到,2019年,公司在出品第一部sketch《烂人情歌》时租用了人民大舞台旗下管理的几个场地演出,演出效果不错,也因此与阮豪认识。2020年,因为疫情的缘故,上海剧场无法开张,顾秋梦接到阮豪的邀请,“要不要试试小剧场?”一拍即合,HAHALAND正式成立。
与大厦内其他剧团主要引进IP剧不同,HAHALAND推出的Sketch几乎都是原创。起初,很少有人了解什么叫Sketch喜剧,直到去年,综艺节目《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登上荧幕,Sketch作为专有名词,第一次被拿出来讨论和分析。这种风靡欧美数十年的传统喜剧形式,通常翻译为素描喜剧、美式小品。简单来说,Sketch喜剧的笑点是直接的、新奇的,它把一个创意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升级三次。。
来看Sketch喜剧的观众多数是以第一次来看,为了吸引回头客,剧团以三个月左右的频次更新一次剧目。“内容一直是演出市场的痛点,想要原创就更难了。”顾秋梦坦言,每个段子都是千锤百炼而来,很多灵感源自日常生活。
她表示,线下演出是一种场景消费,也为观众在聚会时提供多一种选择。“亚洲大厦的出现是必然的,这是观众所期待的。”
▼ 演员 ▼
如果能火几十年,非常乐意一直演下去
《宇宙大明星》剧照
2月26日是《宇宙大明星》第200场演出。剧场二楼的卡座里,观众梁小姐拿出纸巾,一张又一张,抹着泪,从头到尾。这是她第一次看互动式音乐剧,“剧情很感人”。
舞台上,郝李英杰饰演的外星人O126深情投入。这出剧演出了200场,他自己出演了60多场,场场都有不同的感受。哪怕已经多次演绎,出场前,郝李英杰还是会有些小紧张。
相较一些从业多年的音乐剧老演员,这位24岁的青年演员是幸运的。毕业于四川音乐学院音乐剧专业的他去年一毕业就来到“一台好戏”。他被老板汉坤打动的理由是这是一个“认真做剧的人,不会为了盈利而随波逐流”。
在环境式小剧场里,很多时候一人要分饰好几角,没有绝对的主角。而作为观众,每次观演的感觉也不同,见识到不同卡司组合碰撞出的火花。郝李英杰揣测这恐怕是环境式剧目风靡的秘诀。“我不知道一部剧能火多久,如果能火几十年,我非常乐意一直演下去。”
周仕麒是郝李英杰的同事,1993年出生的他作为《阿波罗尼亚》的首演卡司,经常一人分饰几角,扮演的角色常常让人笑得合不拢嘴。生活中的他却异常低调。周仕麒透露说,2020年年初,因为半年多没有工作,他差点就转行了。这次触底反弹让他格外珍惜每一次演出的机会。
毕业于视觉学院表演系的他酷爱演出,曾参加过《上海滩》《美女与野兽》等镜框式舞台的演出。转型从事环境式剧目演出,这位“老演员”亦感到了挑战与新鲜。
如果说以前的他可能在上海不同的剧场间奔波,现在的他已经习惯了上下电梯就换一个剧场。上班演出,下班回家,他体验到了这个行业少有的“上班族”的感觉。
在演出互动环节,一低头,可能就会撞上熟悉观众的目光。这让他感到了满满的成就感,“以前一部剧可能演个十几场就结束了。现在有的观众能看三五十场,甚至上百场。我感到很惊喜,日常工作生活难免不如意,希望给他们带去一些快乐,更多力量”。
随着公司业务的发展,周仕麒也开始打破了职场天花板,如今的他成为了成都、长沙、广州等各地分馆复排执行导演。未来,他更期望自己能转型成为选角导演。
观众排队进场 施培琦/图
和周仕麒、郝李英杰等音乐剧演员一样,HAHALAND的几位演员李昕季晔、戴恩绪、艾昀烨、康菁菁也十分看好环境式演出市场。因为机缘巧合,这四位90后95后演员不约而同来到剧团,搭档同一台戏。
同济表演系科班出身的李昕季晔表示,转型尝试Sketch喜剧对他而言是“打破墨守成规”,“和传统的舞台表演方式不太一样”。
“看Sketch,每场都不一样。我们在表演上都会有新的处理。”戴恩绪补充介绍说,同样的一句“我爱你”,每场的感觉都不同。
艾昀烨毕业于立信会计学院,学的是金融专业。他表示,其实脱口秀、即兴、sketch、情景喜剧等在国外发展了几十年。他非常看好未来的演出市场,希望这是一份长长久久的职业。
走出亚洲大厦,它的背后是已有百年历史的人民大舞台。老舞台与小剧场,一老一小,相得益彰。
2月27日这一天还是推理音乐剧《小说》的末场演出,音乐剧演员黄冠菘眼带笑意,为剧迷们签好名后迅速撤离。22点46分,围在停车库附近久久不愿离开的最后一批剧迷打算散去。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范彦萍
编辑:陆天逸
来源:青春上海News—24小时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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