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访谈|许多事如小船后的波纹过后才觉得美,磨刀石不能切不能割能使刀锃亮锋利
2022-07-17 生活

宁恢的名字是父亲给起的,他的父亲是古典文学教授。他曾经也猜测,以父亲的学问,这个名字恐怕含着什么“微言大义”。后来,宁恢读到杰克·伦敦的诗:宁化飞灰,不作浮尘,宁投熊熊烈火,光尽而灭;不伴寂寂朽木,默默同腐。他才明白,自己的名字暗合着“宁灰不尘”之意。刚做编辑工作的时候,常常感慨自己的工作不过如贫女缝衣,为他人助娇,看他人出阁而已。编辑当久了以后,想想以己之力能成人之美,也是功德,就像磨刀之石,虽然磨石本身不能切,不能割,但能使刀锃亮锋利。《读者》之所以能让各类人群都非常喜欢阅读,所具备的元素是什么呢?宁恢的回答是,有温度,有仁爱,有慈善,推崇悲天悯人的博爱情怀。“我们的杂志从来都觉得,‘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有关’就是与天下每一个人的苦难与不幸感同身受,并将每一个人的不幸视为自己的不幸。”

青年报记者 陈仓 李清川

 1  “宁灰不尘”暗合我的名字,有出处又洋气。人生许多事如小船后的波纹,总要过后才觉得美。

青年报:你还有其他的网名或者笔名吗?你的原名“宁恢”也特别好,在网上搜了一下,不仅没有重名,而且寓意深刻,“恢”有“广大,宽广”之意。这个名字是父母帮你起的吧?父母通过名字,对你寄予了什么样的厚望?你觉得名字对人的影响是什么?

宁恢:名字是父亲给起的,父亲是古典文学教授,我曾经也猜测,以父亲的学问,这个名字恐怕含着什么“微言大义”,问过,无他,家里的孩子起名都有个“竖心”旁,我两个姐姐分别叫“宁忻”、“宁悦”,到我叫“宁恢”不过顺理成章。后来读到杰克·伦敦的诗:宁化飞灰,不作浮尘,宁投熊熊烈火,光尽而灭;不伴寂寂朽木,默默同腐。(I would rather be ashes than dust!  I would rather that my spark should burn out  in a brilliant blaze than it should be stifled by dry-rot.)“宁灰不尘”暗合我的名字。程派有所谓“锁、春、荒”三大戏,这“春”指的就是《春闺梦》,戏名取自唐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讲述汉末战乱,壮士王恢新婚不满数月,亦被强征入伍,阵前中箭而死,妻子张氏终日于家中伫盼,不觉积思成梦,梦见王恢解甲归田,她既欢欣,又哀怨,倏间战鼓惊天,乱兵杂沓,唬得她蓦然惊醒,才知都是梦境。此戏为程砚秋于1931年编演,唱腔幽咽悱恻,唱词酸心刺骨,听者无不哀恸。坊间大多认为《锁麟囊》与《荒山泪》更胜一筹,我因为好不容易找到个同名的,又爱其戏词古雅,反倒喜欢《春闺梦》多一些。

青年报:你是真正的兰州人对吗?你结合童年和青少年的记忆,介绍一下自己的故乡或者出生的那条街道那个社区可以吗?

宁恢:父母都是外省人,我出生、成长、工作都在兰州,算是兰州人。兰州如我们杂志的创始人胡亚权所戏谑:节奏慢,攀比少,大家的心态平和,日子就过的舒坦。更幸运的是,我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兰州大学。每个城市的大学天然的“隔断红尘三十里”,有遗世独立的生态。一般来说,启发人类情感,丰富人类心灵的最有利环境, 一是大自然,一是文学艺术。兰大校园给了我大自然和文学艺术的双重滋养。小时候,整天在校园里撒野,一呆就是大半天,要不是肚子饿,根本不想回家。这在荒瘠的兰州,在兰州的闹市区是十分难得的。现在许多孩子看不懂《瓦尔登湖》,不理解把“看四季的轮回当做职业”的梭罗。这是因为他们很少亲近大自然,没有在大自然中体会到独处的喜悦,这是童年无法弥补的缺憾。没有在童年体验过“不花钱的快乐”的人很可怜,终其一生,他的快乐都只能用钱买来。大学校园培养了我欣赏大自然的能力,使我一生都可以得到朴素的满足,这远胜于单纯的金钱收入。

对文艺的喜爱,源自中文系的资料室和学校的图书馆,周围都是知识分子家庭,各家的藏书也千奇百怪,建筑、艺术、考古、历史、电影……为我打开无限眼界。我像一只贪婪的小兽,在林间梭巡,流连于各种果实和美味,各种美好刺激的味道纷至沓来,享用不尽。后来读陶渊明的文章,“少学琴书,偶爱闲静,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见树木交荫,时鸟变声,亦复欢然有喜。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常常想起小时候在中文系资料室与书相伴的一个又一个慵懒暑假。

生长在慢节奏的兰州,生活在相对疏离的校园中,近乎叔本华所言:拥有一种平静欢愉的气质,快快乐乐享受健全的体格,理知清明,生命活泼,洞彻事理,意欲温和,心地善良。拥有一种丰富欢悦的精神生活,从大自然、艺术和文学的千变万化的审美中得到无穷的快乐。当然,这样一些领悟是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慢慢明晰起来的,“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人生的许多事情,正如小船后的波纹,总要过后才觉得美。鲁迅的“百草园”“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但是隔了岁月风烟,呈现在鲁迅的笔下,变得格外美好,格外动人。

 2  编辑像磨刀之石,虽然磨石本身不能切,不能割,但能使刀锃亮锋利。

青年报:你一直生活工作在兰州,有没有向往过别的地方?

宁恢:国内一个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的江南,一个是冬天的北京,去后海看雪,仿佛回到明清。

这两处之所以美,之所以动人,在于你凭吊缅怀,对话古人,所参透到的“成、驻、坏、空”,荣格说:美是对抗消失,对抗时间。无论是在北京还是在江南,时常有时光淘洗、岁月侵蚀产生的美感体验。《庄子·则阳》云:“旧国旧都,望之畅然,纵使丘陵草木入缗,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 岁月沧桑,千古兴亡,这是中国文艺最擅长,也是最高级的境界。

我的喜欢,仅仅限于过客的驻足,访客的赏玩,真让我搬去生活,是不会去的。几十年来,我无数次去过这两处,颇见过些怡人的景致,但我知道如果厕身其间,反倒会被生活的鸡毛蒜皮困扰,不可能有闲情闲心去把玩品鉴。“生活是美的,但你要有心情”,夕阳余晖里的故宫宫门一道道关闭,寒鸦漫天飞起;坐在网师园月到风来亭,听一下午的雨声,这些浮生的清闲是游客的专属,不是土著的日常。

青年报:你大学就读的是兰州大学中文系古代文学专业,你当年的理想和文学有关吗?你的理想实现了没有?

宁恢:因为学的是古代文学,当年,我唯一确定的是自己肯定会从事和文字相关的工作,和文学有关联最好,这样的文字相对来说不那么枯燥。做《读者》的文字编辑,算是实现理想了吧。阅读精选大量美文本来就是悦目赏心之事,何况还能收获大量的共鸣和赞美,夫复何求!

刚做编辑工作不久,难免会生出醋气攻心之感,常常感慨自己的工作不过如贫女缝衣,为他人助娇,看他人出阁而已。替人密密针脚,打打补丁的零碎本事,济得甚事?怎如得人家耕耘创作,尽展性灵。当然,闹过一阵子情绪,吐了一口闷气,也就完事,到头来还是得回到文字间来讨生活。恰像拉磨的驴,忽然站住不动,直着嗓子叫,可是叫了几声,又乖乖地踏着陈迹去绕圈儿了。

多年编辑工作之后,不再有妒羡和自伤,想想以己之力,能将粗具毛坯的文稿点化为标志光鲜的杂志,这成人之美,也是功德,就像磨刀之石,虽然磨石本身不能切,不能割,但能使刀锃亮锋利。借一句陶弘景的话:“我自不能为仲尼,而能教人作仲尼,犹如管仲不能自霸,能使齐桓公霸也。”

青年报:《读者》在中国期刊界影响力巨大,尤其是拥有大量的大众读者,这和杂志办得好有关。杂志好不好和编辑有关。你能谈谈读者杂志的编辑们吗?

宁恢:英国诗人兰德有一首小诗《生与死》: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我觉得这首诗是读者杂志诸位主编、编辑的传神写照。

大多数人总要活在群体中才有快乐。但是生活在人群中,最难的是做自己。为了合群,需要牺牲掉自我,迎合讨好,削足适履,这样的生活,表面“充满喧哗和躁动,内里却没有任何意义(莎士比亚)”。《百年孤独》更直接,生命中曾有过的所有灿烂,终究都要用寂寞偿还。读者杂志的编辑大多不喜欢人际关系,不喜欢整齐划一,步调一致,喜欢独处,“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杂志社有个冷笑话:除了自己的婚礼,我谁的婚礼都不参加。苏轼说“群居不倚,独立不惧”,前半句的意思是,哪怕一堆人,我也不攀附谁,不依靠谁;后半句是说,我一个人也不害怕,我能够自己生存,我自己能够面对这个世界。这是群居生活不失自我的表达。我想这是杂志社许多人比较认同的观念。能独处是因为读者杂志的编辑都有让自己愉悦的一方天地,就是兰德诗中提到的“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现实的生活不过是吃喝拉撒,没什么意思。自然和艺术则是我们能接触到的一小撮精华,是从平淡的生活中硬生生创造出来的美,没有他们,我们怎样熬过漫长的人生?读者杂志推崇这样的理念,并通过杂志把这样的理念传递给广大读者。

青年报:《读者》似乎也不受时间限制,所选的很多文章,无论现在读,还是过几年读,似乎都是经典。你们选择稿件有没有什么不变的标准?

宁恢:“鹪鹩巢林,不过一枝;鼹鼠饮河,不过满腹”,在这个聪明人满街乱窜的年代,稀缺的恰恰不是聪明,而是一心一意、孤注一掷、一条心、一根筋。哗众取宠很容易,讨好迎合很容易,趣味滑落很容易,但要坚持自己的思想格调反而是件很难的事情。《读者》杂志,多年来坚持编选干净的、无邪的、磊落的、端正的美文,坚守人文、人道、人心之根蒂,咀嚼着日常生活深永的滋味,于尘世浮生中,尽力为受众挽留一瓣心香,一盏心灯。不管千霜万霜,刀割香涂,始终抱成竹在胸,一丝不乱,平静如拂晓的群山,安然于清真寂寞之乡,不问白马东来,青牛西去,细细酝酿着自己别样的冷香素芬,虽不纷红骇绿,却别有一番风雅。

这一办刊传统开始可能还是孤立的、自发的偶见,渐而成了系统的、自觉的实践,最终上升为《读者》杂志选稿的金科玉律。“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唯有此一枝”,也正因有此根蒂在手,虽然多年来,期刊界你推我搡,竞争激烈,然而《读者》杂志始终不改青衿之志,坚持做自己。

那些在迢迢关山之外的灯光下共《读者》泫然、陶然的每一位朋友,与我们一瞥面,一握手,便一往而深,几经时光潮汐,仍笃定地与《读者》相伴相偕,不离不弃。其基本理由是因为《读者》杂志最恒久、最不会被否定的内核造就了最忠实、坚定的读者。无论是懵懂的少年,动荡的青年,奋烈的壮年,清朗的老年,《读者》杂志皆能直接人心,触绪动怀,令他们启颜捧腹或者泪盈于睫。所以我们说:不老的《读者》有永远的读者。另一方面,《读者》杂志既以丰神情韵擅长,又以筋骨思想见胜,这是旁人必不能学,不可学的。当下,有众多模仿《读者》的期刊争俏市场,从长远看,借来的羽毛怎会生长,染色的乌鸦怎禁得起雨水冲洗,强而后能者,毕竟半路出家,止可昌斋饭吃,岂能成佛作祖。这就像一头骡子,硬配上马笼头,骡子的蹄儿是擦不亮的,骡子的皮是磨不光的,哪怕你把它浑身装起铜来,将它吊在一辆顶漂亮的马车上,骡子到底是骡子,它是瞒不了人的。这样的杂志也许能红火一阵,但终不久长,好像击鼓催花,迅速花开花落,早早无常了事。

青年报:《读者》具有“雅俗共赏”的特点,所以从知识分子到普通大众,从年轻人到中老年人,从大城市到偏远农村,各类人群都非常喜欢阅读。你觉得吸引不同职业不同年龄不同地域的读者,靠的是什么元素?

宁恢:有温度,有仁爱,有慈善,推崇悲天悯人的博爱情怀。我们的杂志从来都觉得,“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有关”就是与天下每一个人的苦难与不幸感同身受,并将每一个人的不幸视为自己的不幸。

每一期,《读者》如约带来一些小人物的感动,在波澜壮阔前不值一提,却一路嘶嘶啦啦烧进心里。这些小人物,渺小,平庸,有无奈,也有愤怒,但却是温暖的,是让我们脸红,更让我们心疼的。譬如最近,《读者》上《那个一生都在暖场的人》——老陈,就像一个家庭里的老大那样,不管别人是否需要,他都不由分说地关心与帮忙。而不可思议的是,这种热心,他保持了一辈子。那个一生都在暖场的人,其实心里最为苦涩,默默承载了人世间最大的悲凉,却活得如此热气腾腾。所谓“自身的命运几乎像鬼火,但他几乎要使自己变成月光和太阳”,他总是在关注别人,照亮别人。哪怕我穷,我也照样能给别人关爱。没有钱,我可以给微笑,我可以给安慰的话语,可以表达我的同情。他们才是最需要爱和温暖的,但是他们却努力爱着,温暖着周遭的人。他们为什么让我们泪流满面?我想起《读者》中的一首诗:“如果我能使一颗心免于破碎,我就没有白活;如果我能解除一个生命的痛苦,平息一种酸辛,帮助一只昏厥的知更鸟,重新回到巢中,我就不虚此生。”这就是他们的信念吧。他们的一生似乎就是为了成全别人的幸福,他们内心如此柔软,以至于把别人的苦痛背负在自己的肩上。也许正因为经受过太多冷,他们总想给生命中遇见的每一个人多一点暖。比起他们,我们都想得太多,同情太少,知识让我们愤世嫉俗,聪明让我们铁石心肠。

博尔赫斯说“花只是静静地开,却让许多眼睛找到了风景”,《读者》杂志就是这般,默默地传达同情,传达温暖,并希望接受到这种同情和温暖的人能将同情和温暖传递出去。她的文字就像雪花一样轻轻柔柔,静静悄悄,却不停息,厚厚实实地落在你的周围。当你站起身时,身上已盖满一层层由阅读过的语词组成的雪花。

在这个时代,我们应该有一方桃源,在那里看看白云红叶,明月朗星,在那里呼吸,比在别的地方更自由、更有力,如果我们太虚弱,可以一枕黑甜,稍事休息,等到再回到红尘中,就会充满勇气面对人生的磨折。《读者》杂志就是这样的桃源,这里栽的是智慧树,流的是忘忧泉,开的是自在花,搭的是逍遥桥。她会提醒你注意身边的幸福,享受被忽略的快乐。人可以自然而然地学习感官的享乐,人却无法天生地习得幸福的感觉。因此,对我们许多人来说,幸福是需要学习的,幸福来临的时刻是需要提醒的。《读者》杂志会提醒你,贫困中相濡以沫的一碗面条,患难中心心相印的一个眼神,父亲一次粗糙的抚摸,陌生人一张温馨的字条……这都是平凡实在的幸福。

“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有《读者》相伴,在充满未知和坎坷的生活中就总有烛火启示你、抚慰你,如辘轳般汲起心井深处的温暖,如棉衫般提醒着朴素的幸福。让夜路踟蹰的旅人,想起的不是孤单和路长,而是波澜壮阔的大海和满天闪耀的星光。如同火柴,在寒夜里烧起来,给精疲力尽的游子看见,取个暖,能接着上路。

 3  我们卖的不是杂志,我们卖的是一段时间,时间才是最贵的东西。

青年报:受到新媒体的冲击,大多数期刊发行量萎缩,生存陷入困境,甚至纷纷倒闭。《读者》是中国发行量最大的杂志,新媒体转型改革进行得如何?未来还有哪些具体的打算?

宁恢:杂志行业的没落,说到底就是游戏规则的彻底颠覆。信息不对称,信息获取方式的单一养活了杂志行业几百年,比方说《读者》杂志,每一期备选稿是从六七百种报纸杂志、大量的图书,一千多签约作家的作品,以及每天一千多份网上投稿中精选出来的,平均三万份稿件中选出五六十份编辑出版,这种信息的集合优选在前互联网时代无疑是有优势的。可是互联网的爆炸式发展,出现了更廉价、更快捷、更丰富、更贴身的信息获取方式,这一下就摧毁了杂志生存的根基,让纸媒的阅读变成明日黄花。所以说杂志行业的衰落是根基性的,局部的纠偏、改进很难挽救。

总体的判断是:纸质杂志生存的基础发生根本动摇,传统杂志发行加广告的盈利模式正在加速淘汰。杂志行业陷入“沉舟侧畔千帆过”的焦虑感和不安全感,就是别人都在往前进发,只有自己似乎泥足深陷,无法自拔。我们的问题是,面对互联网时代的无所适从。移动互联网技术已经渗透到了所有的行业,所有的环节,但至今我们纸质杂志在内容出版加工、运营传播、资源整合等方面依然延续纸媒的传统,鲜有改观。我们的观念还停留在上一个时代,甚至上上个时代,这样下去最终被时代碾压是必然的。我们最大的风险是什么,不是面对的挑战有多大,而是继续沿用昨天的逻辑与习惯,世界上最大的杂志集团赫斯特总裁说杂志行业最大的敌人就是古板守旧,感时伤怀。当然他对纸质杂志并不看好,他说纸质杂志不久会被抛弃,就像黑胶唱片一样变成小众爱好。

我们还是在传统纸媒的框框里打转转。拼了命和纸较劲,要把纸变成钱,纠结于纸的盛衰。本来就每况愈下的纸媒行业,做更多的纸的东西来挽救,从道理上就说不通。这就好比上了一台跑步机,你使劲跑呀跑,其实还是原地踏步,跑得实在跑不动了,还开始倒退。我们一直的努力就是在一个萎缩行业里腾挪挣扎,但总的趋势是走下坡路,你身在其中能蹦跶多远,多高?

传统杂志必然转型,但是转型不是转行,杂志行业的优势还是在内容,教一个猴子上树,只需要踢它一脚即可,但你要教一头大象上树,需要从小开始,天天练习,但最后一辈子下来,也不过是一个蹩脚的技巧。所以说转型,我们要认清自己的优势,自己的方向,内容永远是我们的金字招牌,做生不如做熟,我们的资源配置决定我们还是要以做内容为生。

《读者》杂志征订的宣传语是“为你甄选一段有益有味的时光”,这永远是我们的定位,我们的价值,也是我们工作的方式和目的,传统媒体时代也罢,新媒体时代也罢,这是不会过时的理念。所有的文化娱乐产业争夺的都是时间,都是在帮人们打发一段又一段无聊琐碎的时间,有一个英文单词Kill time,意思就是做一些事情来消磨时光,文化产业竞争的就是每个人有限的闲暇时间。在手机如此普及的时代,消磨时光变得十分容易和廉价,唾手可得。我们工作的意义何在?我觉得我们的工作就是筛选组合一段时间,一段比翻翻手机更有价值的时间,一段多多少少有点收获的时间。

我们要做一个新的时间容器,一个时间的捕手,我们要提高每一位阅读者的单位时间质量,我们卖的不是杂志,我们卖的是一段时间。时间才是最贵的东西。这是永远有市场的一门生意。比尔·盖茨形容:人的生命是一场正在猛烈燃烧的“火灾”,一个人所能做的,也必须去做的就是竭尽全力从这场“火灾”中抢点什么东西出来。我们要抢救的就是我们的单位时间质量,唯有阅读能够延长生命的长度和宽度,唯有阅读的时光从不会虚度。与时间相处的质量,深刻地影响着我们内心的充实感、满足感以及愉悦感。选择阅读就是选择了一种优质的生活方式,选择了一段优质的时光!

我们做这项工作有丰富的经验,这是我们的优势,也是我们转型中要始终坚持的。

转型离不开互联网。互联网已经成为现代人的生活方式,离开互联网谈转型不现实。纸刊的辉煌我们已经见识过了,最多超不过1000万份就到顶了,就影响力来说,还没办法和一个网络大咖相比,人家动辄上千万的粉丝量。所以,新媒体的冲击对我们不是灭顶之灾,反而倒逼我们游进更开阔的蓝海,许多困扰我们的问题反倒豁然开朗。比方说发行问题,摆脱纸介质,我们还需要发愁终端的锐减、渠道的萎缩吗?你看支付宝、微信就不需要一个网点,一个推销员。

青年报:关于年轻人的碎片化阅读,或者是沉浸入短视频娱乐之中,你有什么要提醒的吗?

宁恢:虽然我们杂志在为“书香社会”摇旗呐喊,推崇“有益有味的时光”,但我们从来不觉得因为自己穿着红衣服,就对穿绿衣服的人大肆挖苦。在这足够破碎泥泞的人间,谁都活得不容易,人生苦短,无论是碎片化阅读、短视频娱乐、美食、养宠、刷剧、肥宅、购物……生命里的任何能够让人爽到,但又对大众无害的消遣,为什么要看不起?就因为你是西红柿,你就觉得比茄子高贵吗?约翰·列侬讲:五岁时,妈妈告诉我,人生的关键在于快乐。上学后,人们问我长大了要做什么,我写下“快乐”。他们告诉我,我理解错了题目,我告诉他们,他们理解错了人生。列侬讲出了人生的一个真相,众生皆苦,所以时刻要提醒自己保持快乐,人活着,如果没有了热情和欢乐,那和木乃伊有什么差别?就像一句苏格兰谚语:活着时愉快些,因为你将死得很久。凡人常常活在所谓低级趣味之中,活在世俗的快乐中,若没有这些快乐哭丧着脸挨过几十年,那生命便成为沙漠,要来何用?世人大多数不过是为稻粱谋的蝼蚁蜉蝣。杜甫对未来的期许仅仅是“但使残年饱吃饭,只愿无事常相见”,王安石《凤凰山》曰“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先贤们尚且如此的家常平凡,我们何必自视清高,鄙薄凡人的娱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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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恢,1972年生。1991年至1995年兰州大学中文系本科,1998年兰州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毕业,先后担任读者杂志社副社长、副总编辑、常务副社长,读者杂志社社长、总编辑,现任读者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兼任读者杂志社社长、总编辑。

青年报记者 陈仓 李清川

来源: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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