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化Talk|王汝刚:恢复方言环境,为滑稽艺术培养新人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郦亮/文 常鑫/图、视频
在上海讲滑稽戏和独脚戏艺术,不提王汝刚,那是无法讲下去的。作为今天上海滑稽的领军人物,王汝刚和他担任团长22年的上海人民滑稽剧团刚刚迎来了建团70周年。王汝刚说,现在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培养青年演员,这是刻不容缓的,而突破口就是恢复和推广滑稽戏和独脚戏赖以生存的沪语方言。
在王汝刚看来,方言是一座城市的灵魂和血液,有了方言,城市才灵动起来。现在滑稽戏面临的问题就是语言的环境发生了变化,必须尽快修复。也只有把方言的语言环境修复了,青少年都说沪语了,他们才可能热爱滑稽戏,才可能从他们当中挑出未来滑稽戏的接班人。为此,王汝刚这些年一直在作努力。
在接受青年报·青春上海专访时王汝刚说,这是滑稽戏最好的时代,但也面临重重困难。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应该对未来保持信心。因为滑稽戏和独脚戏的内核是让人欢笑,欢笑的艺术始终会受人欢迎。
拉郎配
已与人滑结缘44年
老前辈的教诲让我受益终身
青年报:今年是上海人民滑稽剧团建团70周年,想听您讲讲您与人滑的渊源。
王汝刚:今年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年份,是我们上海人民滑稽剧团建团70周年。上海人民滑稽剧团的前身是大家都很熟悉的大公滑稽剧团,大公滑稽剧团成立于1952年2月。这个团初期有4位老艺术家在上海滩鼎鼎大名,杨华生、张樵侬、笑嘻嘻和沈一乐,简称“杨张笑沈”四大天王。他们还邀请了女滑稽绿杨和张利音两人加入,这六位前辈组成了大公滑稽剧团。在党的“为工农兵服务”的文艺政策下,大公滑稽剧团排演一系列符合时代特征的滑稽戏。比如《七十二家房客》《糊涂爹娘》《喜上加喜》《苏州两公差》都成为深受观众喜欢的经典之作。
1978年剧团重建的时候人员就不齐了,沈一乐先生去世了。他们第一个戏就是《七十二家房客》,于是迫在眉睫要找一个人顶替沈一乐先生来演“小皮匠”。当时我插队落户回到上海进了工厂,在厂里做厂医。我从小喜欢滑稽戏,喜欢笑,我觉得做医生好是挺好,就是每天面对的都是愁眉苦脸的病人,我最好天天能够笑。我们厂的对面是虹口区文化馆,当时他们正在组织市民业余排滑稽戏《满意不满意》,请的指导老师正是张樵侬、笑嘻嘻和绿杨,排练过程中他们很喜欢我,并表示以后要邀请我到他们剧团担任演员。
几个月后剧团重建,老先生们真的给我打电话,邀我参加。我回去和父亲一说,他不同意。我父亲以前是做老板的,后来画工程图纸,也就是工程师,我表兄弟很多都是大学生。父亲认为我做厂医挺好,何必去唱滑稽。因为在老一辈上海人眼里,唱滑稽是被人轻视的职业。当时母亲已经去世了,我对父亲是言听计从的,我在弄堂里是出了名的孝子,既然父亲不同意,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有一天我回家,邻居告诉我有两个老先生之前到访,正是滑稽大师杨华生和笑嘻嘻。两位先生不愧为语言大师,被他们三讲四讲,我父亲居然动心了,最后父亲对我说,“你也大了,你想走什么路你自己做主吧。”这就等于默许了。于是我加入了滑稽剧团,当时叫文艺宣传队,到了1979年5月25日成立了上海人民滑稽剧团。我与人滑结缘已44年了。
小品《征婚》
青年报:当时老一辈滑稽泰斗名家,给了您哪些印象深刻的教益?
王汝刚:一到团里我就参演了三部戏,《七十二家房客》里的“小皮匠”,《糊涂爹娘》里的“孙小宝”和《苏州两公差》里的“小京官”,俗称“三小”。我“三小”一演,大家都很喜欢,再加上我当时年纪轻,卖相不错,团里也是人才奇缺,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深受老前辈的帮扶。
1988年我们举办了一个“小滑稽迎龙年”的文艺演出,推出了8个“小滑稽”,我记得是在美琪大戏院演出,那一天真的是高朋满座,很成功。在这场演出中,我一个人演了两个节目。8个“小滑稽”中我排在第一,其他还有周庆阳、林锡彪、毛猛达、沈荣海、张小玲、许海俐和傅子明,他们很多人后来都为滑稽事业的发展做了很多贡献。
我当时在团里已经算是业务骨干了,人家说新人入团都要跑龙套的,我没有跑过龙套。所以我当时心里“神兜兜”了,一“神兜兜”就尴尬了,骄傲了,一骄傲就落后了。人家说“初进山门路路通,再进山门寸步难行”,一点没错。因为我毕竟没有受过正规的训练,三部戏演完之后,我肚子里的货色都用光了,于是在台上就重复自己,我自己也觉得江郎才尽。后来我就从第一位沦落到跑龙套,在戏里演一些小角色。但我没有消沉,即便如此我还是认真学习,认真演好每个角色。我很勤奋,我到现在还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看书,而且看了书之后喜欢做笔记。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团里两个老前辈还对我说,“人在上山时不要趾高气昂,人在下山时不要垂头丧气。”这真是让我受益终身。
我有三个老师,杨华生、笑嘻嘻和绿杨,笑嘻嘻是手把手教我独脚戏,绿杨作为女滑稽的头面人物,在滑稽语言的节奏方面有自己的独到之处,杨华生是在总体上对我进行指导。他们都是我的恩师。
培养青年演员刻不容缓
突破口是沪语的推广
青年报:当时上海有不少滑稽剧团,人滑的特点和定位在您看来是什么?在您担任团长之后,又是如何坚持和发展这些特点和定位的?
王汝刚:滑稽戏受到江南一带,特别是上海市民的热烈欢迎。据不完全统计,新中国成立前上海曾经出现过二三十个滑稽剧团,新中国成立后也还有十几个剧团,等到1958年整风之后,上海还有蜜蜂、大公、大众和百花这四个滑稽剧团。每个滑稽剧团都有自己的特色。人滑前身大公滑稽剧团特色尤为鲜明。首先就是题材广泛,可以说古今中外题材都有,讲究性格,讲究唱腔,走的是民族戏剧这条路。滑稽戏本来就是戏曲的一个门类,而大公以至现在的人滑都从民族戏剧上吸收了很多。比如《七十二家房客》《糊涂爹娘》《拉郎配》《苏州两公差》都发挥了演员的唱功,特别是杨华生老师,到70多岁还能唱得悦耳动听。
我是1997年开始担任人民滑稽剧团的副团长,到2000年正式担任了人滑的团长。老前辈的接力棒到了我手上,这副担子很重。我一直在想,我们应该走什么路?到了新时代,十八大之后我想明白了,我们的目标就是6个字,传承、创新、融合。传承和创新之间一定要融合。融合就是一个桥梁。我们是江南地区的一个曲种和剧种,滑稽戏是戏剧范畴,独脚戏是曲艺范畴,一定要融合好。在这个目标下,这几年我们搞的几出戏都获得了大家的好评,比如《舌尖上的诱惑》《上海的声音》《今天他休息》都得到国家艺术基金的资助。
青年报:5年前人滑和青滑合并为上海市独脚戏艺术传承中心,现在青年人才梯队建设的情况怎么样?您觉得,在当下的这种社会环境中,如何保持和发扬当年人滑那种“传帮带”的传统?有哪些新情况,又如何应对?
王汝刚:我做了18年团长之后,也就是2018年出现了一个新的情况,就是人民滑稽剧团和青艺滑稽剧团合并成立了上海市独脚戏艺术传承中心,对外演出还是叫上海人民滑稽剧团。这样一来,我们剧团演员更多,阵容更强大了。两个剧团合并时,国家一级演员有21个,真可谓是人才济济,更令人振奋的是我们还成为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独脚戏项目的传承单位和上海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滑稽戏项目的传承单位。
但是现在艺术传承和人才培养也遇到了一些新的情况。主要是语言的环境发生了变化,上海是五方杂处,全国各地的人都到上海,上海小囡不会讲上海话了,语言的优势流失了。这对滑稽戏和独脚戏的发展造成了很大的困难。因为上海本土滑稽戏和独脚戏都是以上海话为载体来流传的,说上海话的人少了,上海话听不懂了,这个问题就很严重了。所以我作为人大代表一直在呼吁,要维护上海方言。方言是一座城市的灵魂和血液,有了方言,城市才灵动起来。
所以我们非常重视对青年演员的培养,这是刻不容缓的。当然突破口还是方言的培养。现在青少年都不会说上海话,他们又怎么会热爱和传承滑稽戏、独脚戏呢?所以我们用各种途径从培养语言习惯开始,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拖人下水”。你喜欢滑稽艺术,我们请你看戏,你想学上海话,我们开办沪语讲习班、沪语大讲堂。两年前我们举办沪语夏令营,那些孩子进来时一句上海话都不会说,但是在短短的一个多月后,他们都会说上海话了,而且喜欢说上海话。对于滑稽界的青年演员,应该把他们多多地推向第一线,舞台永远是属于青年人的,很多青年人被各级列为培养对象。我始终在关注他们,希望他们走得更稳更好。就像当年杨华生、笑嘻嘻老师把舞台给我们那样,这就是一种传承。
这是滑稽戏最好的时代
但也面临重重困难
青年报:您怎么看上海滑稽戏的现状?有人说现在是近年上海滑稽戏最好的时代。但是又有什么困难,如何应对?
王汝刚:滑稽戏发展到现在,我们面临着机遇和挑战。机遇是国家对传统文化非常重视,给予了很多扶持。但我们在传承优秀文化的过程中也遇到了很多困难。现在是小孩子普通话越讲越多,连中老年人上海话也是越讲越少。语言是一种环境熏陶,学上海话,环境很重要。我经过大量接触调研发现,其实现在很多新上海人都很想融入上海,也想学上海话,只是苦于没有途径,没有平台,这就给我们创造了一个很好的机会。我对于滑稽戏的未来还是看好的。有人说现在是滑稽戏发展最好的时期,我赞成;有人说现在滑稽戏发展困难重重,我也同意。我这几十年经历了文化界的风风雨雨,亲眼看到一些原本走向衰弱的剧种因为领导重视、老百姓喜欢而重新兴盛。滑稽戏和独脚戏的内核是让人欢笑,欢笑的艺术始终会受人欢迎。
现在滑稽戏和独脚戏面临的另一个困难就是写手不多,创作的剧本质量数量不尽如人意。滑稽戏和独脚戏编写的主要手法就是说、学、演、唱,基本功很重要。现在剧本少,是因为生活中的素材少吗?并不是。现在生活中的笑料是多得不得了,关键还是我们的提炼和筛选。剧本少还是说明我们不少人还没有真正深入生活。
青年报:您经常说滑稽戏是传承沪语、上海文化的剧种,但是现在有人提出要用普通话来演滑稽戏,就是怕方言对吸引观众构成障碍,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王汝刚:我们人滑两年前招生,经过严格考试,在录取名单中有两个人特别引人注目,一个是山东人,一个是西藏人。当时有很多争议,但近两年来这两个同志在剧团里发展良好。山东人擅长唱快板,擅长说相声,因此每次去基层演出,他的节目相当受欢迎。他也融入进来,在滑稽戏里也演出一些角色。西藏姑娘则是能歌善舞,我们也把她融入剧目中,比如《头等大事》中她就扮演一个少数民族姑娘,一点也不生硬。我们应该以海纳百川的眼光,对人才不拘一格,让更多人能够融入传承海派艺术的队伍。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郦亮/文 常鑫/图、视频
编辑:张红叶
来源:青春上海News—24小时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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