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上海|一种别样的幸福:我在大学“做手工”
2024-04-22 青年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刘昕璐/文 施培琦/图、视频

一层薄纸,透出一份匠心;一次书写,遇见墨香传承;一把提琴,致敬大师经典。在大学专业推陈出新、蓬勃发展的今天,有一群大学生不为纷繁的外界所动,选择了需要甘坐冷板凳的小众“手作”专业。因为需要大量的时间去刻苦练就手头的精妙功夫,唯有浇筑炽爱与匠心才能不负时光。过程虽然艰辛,但他们正沉浸在一种别样的幸福里。

一双妙手补千年

历史悠久、卷帙浩繁的中华典籍,蕴含着中华民族的智慧、精神、文化,更蕴含着生生不息的力量。时光荏苒,许多古籍面临虫蛀、风蚀、水浸、火炙等威胁,存在脆化、絮化、霉变、破损等“伤情”。要对古籍抢救性修复,亟需古籍修复师们凭借修补千年的技艺与时间赛跑。

在复旦大学中华古籍保护研究院,有一个只招收研究生的古籍保护与修复专业。仿佛与外界的喧嚣和浮躁隔离一般,安安静静地埋首故纸残页,认真习得修复技艺,是这群年轻人的心之所向。

复旦大学江湾校区图书馆的古籍修复空间,是研一的王雨和他的同学每周四下午上“古籍修复基础实践”课的地方,他和同学们总是习惯性地提早不少时间抵达,彼此交流一下学习心得,又或者分享互相之间又淘到了怎样的破损古籍。这样的时光,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期待和渴盼。

“我和这个专业结缘,回忆起来也算是有一段比较有趣的经历,现在,我好庆幸当时刷到了这部纪录片。”王雨说,本科学编辑出版学的他当时正处于研究生推免阶段,去读什么专业,在他内心尚且存在不确定性。有一天,他在B站上刷到一部央视的纪录片《古书复活记》,里头专门提到了古籍修复事业,这也是他第一次了解到还有古籍修复师这样一个职业。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当晚,他看到了复旦大学研究生招生简章,思考过后就决定报名。“与这个专业产生链接或许有着机缘巧合,但目前来说,我觉得这很适合我。”在日后的学习中,王雨对课程和实践总是充满期待,反复训练是必要的环节,笨拙的手势和总也做得不好的焦虑,都会在实践中渐渐消解。

上学期有一门修复基础课,大家要自己制作线装书,老师的要求是必须手工去裁切书页,对于初学者来说,实有难度。王雨是一个追求细节完美的人,他默默花上了数倍的时间,一遍遍地尝试。“要求交两本线装书,我制作了四本,还有一些不太理想的,送给了我的舍友留念。”

王雨的师兄师姐求职时,都会经过对“手艺活”的严格考察,这也给了他一个启示,就是在平时的学习、练习、实践过程中,加强巩固,熟练掌握各项技能,赋予手艺的精进以足够的耐心和时间,认真对待每一个环节。在王雨看来,这都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古籍修复师必不可少的磨砺,他正在为之努力。

徐晴是王雨的同学,她本科学的是古典文献学。“古籍保护对于文献的整理研究很重要,目前大量的古籍亟待抢救性修复,能把它们留下来,以待后人研究,大概是一件很有功德的事。”

“要是我能修复古籍呢?”这在徐晴心中埋下种子,加上从小喜欢手工,性格又安静,喜欢传统文化,她相信,古籍修复作为理论和实践并重的学科,很适合自己,在选择研究生专业时,便一眼相中了如今的专业。

古籍修复,对于细心和耐心有着极致的要求,当时线装书的作业同样给了徐晴一个下马威。首先是练刀工,根据要求,她要交一定宽度和一定厚度的纸条。“一开始以为很简单,上手后就会发现美工刀裁切时很容易出现划口,尤其是非常薄的纸,我练了足足一刀纸。”

时光仿佛静止一般,那个下午,她在修复空间里安安静静地从16点练习到了22点,丝毫不觉枯燥和无聊。切纸,看上去与修复没有什么关系,其实不然。正常修复过程中,很难避免和原边不够严丝合缝,因此,修复之后还要对书页进行裁切,对刀工的精准性极具挑战。

“摸古书常常带给我一种很神奇的感觉,会让人心静。同时,古籍上承载的文化都是非常宝贵的,是千百年来积淀下来的中华文明。未来,如果能有机会继续和古籍打交道,我觉得,这会是我很理想的工作状态。”徐晴对正在和继续通往的道路充满憧憬。

学生在老师的指导下修复古籍。本版摄影 青年报记者 施培琦

看着眼前勤奋好学的年轻人,复旦大学中华古籍保护研究院特聘专家邱晓刚很是感动。40多年前,他最初接触古籍修复,正是眼前这些孩子们的年纪。“你们年轻人应该去关注,应该去研究”,当年20岁出头的邱晓刚写信请教近现代古籍修复“一代国手”张士达先生,正因先生的这一句话,一直钻研并坚持至今。因而,他也对年轻人充满了诸多期待。

找到和原籍色泽、纹路相仿的旧纸,曾是修复最为重要的第一步,这种旧纸也被称为“补纸”,但现实中要找到极为不易。后来,邱晓刚和他的老师一起创造了新的修复方法:“纸浆修复法”。

“它的原理是在搅拌器中放入手工纸,加水打成浆状,配制成修补纸浆,再使用滴管吸取纸浆滴落在书页破损处,让纸浆自然停留在破损书页周围,经过干燥压平后,形成牢固而稳定的补纸。这就是利用传统手工造纸的浇浆法。”邱晓刚说,从实践来看,修复效率也比传统补纸高许多,经过岁月的检验后,被证明行之有效。

一双妙手补千年。“当下,年轻人学修复从事修复遇上了最好的时代,国家重视,而他们有高学历,又是复合型人才,如果有学化学的、学生物的、学物理的,都来从事这项工作,那就不得了,可以创造更多的方法,推动这项事业的发展。”邱晓刚说,我们对古籍的“欠账”太多了,真心希望更多年轻人的加入,让沉寂在书库里面的破损古籍“活”起来。

印刻经典传承墨香

复旦大学有古籍修复,华东师范大学则有墨香萦绕。

延请名师汲取各家之长、用“毛笔日记”实现日常书写、倡导创作学术“两翼齐飞”,这成为书法篆刻领域火出圈的“华东师大现象”。2014年至今,华东师大书法篆刻办学恰好走过十年历程,160余名研究生毕业生以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己任,推广大众美育,印刻经典传承墨香,从课堂起步,开枝散叶。

在闵行校区美术学院有几间特殊的教室,那是书法篆刻专业的专用教室,书法系主任张索教授提倡每个年级都要有自己的“堂号”,步入这里,便会激发起特别的课堂仪式感。每位同学都有自己的创作台,练习书法和篆刻,全部在自己最为熟悉的一方空间里展开。

“敦复堂”三个字悬挂在属于2022级书法篆刻专业14名研究生的教室黑板上。程羽瑄是其中一名学生,她5岁时与书法结缘,“书法不仅让我感到静心,而且帮助我获得满满的自足感。”程羽瑄本科就读于兰亭书法艺术学院,就在当年王羲之写下《兰亭集序》之处的对面,一个非常有氛围感的学习场所,让人沉心静气。

在她看来,中国的书法篆刻本身就是一门顶流的传统艺术。最近的课程,大家开始学习写大条幅的作品,“写大字能让我感到很畅快,人的状态也放松。”当下,程羽瑄正在揣摩和实践王铎的作品,王铎的笔法、结体、章法和墨法上都有创新,这也需要她通过大量的练习,让运笔更显灵活。“通会之际,人书俱老。”程羽瑄说,这句出自唐代书法家孙过庭《书谱》里的话意思是,想要达到某一境界,一定需要持久地坚持与努力,而这正是她一直在做的事情。

华师大书法篆刻专业的学生在课堂上书写。

借助华东师范大学“教育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篆刻传承基地”这一优势,结合专业所学,程羽瑄还和同学们开展了大量篆刻辐射社区、高校、中小学的活动,将篆刻体验、金石传拓与竹刻广泛传播出去。

在最近的“吾道含章——华东师范大学书法篆刻办学十年展”上,48方印章特别引人注目。篆刻也是这一专业的教学特色,展陈的印章从古玺、秦印、汉印到鸟虫、流派,诸体兼具,风格多样。一幅幅自撰自书的对联,也无不体现着学校在书法篆刻方向追求“书印兼善”“文书俱佳”的教学理念与传统。

程羽瑄未来想当一名中小学教师,教更多的青少年书法和篆刻,“不要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我们这个时代淹没”,这是心愿,也是使命。在她创作台对面的蔡峥是一名今后想在高校成为美育工作者的男生。在蔡峥眼里,同窗都十分优秀刻苦,这带动了整体的气氛,每天夜晚,书法教室的光亮成为独特的风景,很多同学都在这里练习和创作,甚至老师都会陪着大家一起熬夜。

汉字是中华民族的瑰宝,是民族文化自信的基础。让所有研究生同学最为难忘的一门“必修课”是会相伴三年的“毛笔日记”。程羽瑄和蔡峥专门买了古风笔记本,线装装帧,从右向左,让日更的“毛笔日记”更显古韵悠扬,带着生活的情感与灵动,附着书写的自然性。记录日常琐事也好,创作心得也罢,不拘一格,唯一的要求是用毛笔书写,通过融入日常以真正成为一种日常,而这本日记本也将成为同学们个人成长的私家记录。毕业季的时候,每人都可以晒出一厚沓珍贵的笔墨作业。

除了毛笔日记,“一日一联”“一日一印”等创新教学模式,“碑帖导读”“诗词题跋”等特色课程,都是注重日常书写和传统文化的有效落地,以培养适应社会新需求的综合性书法人才。

2022级书法篆刻专业的研究生给自己的教室取名“敦复堂”。

采访当日,正逢美术学院副教授王客的“书法篆刻创作”课,他正在对同学们进行行草大条幅的训练。王客把课堂时间分为两部分,大家将作业展示出来,被老师逐一点评后,进入下一阶段的教学和创作。

王客觉得,如今的时代正处于特别的情境之中,AI绘画、AI作曲、AI诗歌创作层出不穷,甚至还有书法AI创作。“从这一层面来讲,我们的学生通过几年的学习都未必能做到AI生成得那么好,这给我们一个紧迫的反思:如果是教授同学对于古人书写的模仿整合,我们是拼不过机器学习的。因此,除了手上功夫的磨砺,整个学习过程中的创造性是根本,没有对优秀传统文化属性的整体把握,包括个人思想上的挖掘,是不足以立足的。”

因而,这一专业始终强调人的整体修养,情感,境界,想象力,创造力,这些都是在艺术教育里除了技法外必须赋予学生的能力。“如果只是会临摹,那就是像机器一样的人,这样的人一定会被淘汰。写书法应是一种艺术家的状态,希望我们的学生持敬养正、师古鉴今,以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己任,成为具有强烈社会担当与大众美育传播责任感的人。”

赋提琴以匠心

在上海音乐学院,也有一群特殊的学生。

他们为演奏者打造利器,致力于为乐手们的演奏技术、情感表达提供足够的发挥空间。他们身在幕后,但有一天,如果被演奏家选中自己制作的琴在舞台绽放华美乐音,那一刻,一定也是他们最为闪耀的时刻。一群正在上海音乐学院提琴制作专业学习的年轻人,就是这样的“他们”,正在用4年甚至7年时间,学习制作提琴这样一门“音乐+”的艺术。

在上海音乐学院图书馆的7楼,上音提琴制作中心负责人、管弦系副教授薛彭正带着学生上专业课。他穿行在每位同学的工作台,悉心指导、亲自示范。通常,这门课还伴着经典947音乐频率流淌出的舒缓音乐,让课堂透出温馨自在的氛围,也让每位学生手头正在制作的提琴着上匠心与音乐的灵动。

提琴制作教室就像一间工作坊,各种工具应有尽有。薛彭习惯把各个年级的同学们召集在一起,大家在各自的工作台前按照自己的节奏行进,互相之间亦能相互切磋学习。

大三的祁浩男正在制作自己第一把小提琴的琴头部分,琴头涉及一道道优美的螺旋弧线雕刻,“要一点一点把棱角抹平,将大的平面分散成无数个细小的平面,才能形成极致的弧线。同时在下刀之前,一定要有构想,在脑海中做思想实验。”薛彭老师的反复提醒,让他更为聚精会神、谨小慎微。他面前放着的是一张用A4纸打印的图纸——斯特拉迪瓦里琴的琴头,每个关键部位都被祁浩男用铅笔标注了尺寸。这被誉为最高造诣、最精美提琴的样子,也因此,成为大家学习时绕不开的参照物。

薛彭正在指导学生。

祁浩男的爸爸就是一名提琴制作师,让他有着耳濡目染的天然环境,一边学习器乐,一边从小爱把玩积木类、模型类的玩具,到了高中阶段,祁浩男的心中种下“梦校”。他还为此休学了一年,专门用来强化基础知识,备考这一有着严苛选拔门槛的专业。

提琴制作从文艺复兴时期发展至今,上音是新中国最早从事提琴制作研究的音乐学院。如今,上音每年只招收2名提琴制作专业本科生,专业考试时还要涉及提琴演奏、手工艺基础、视唱乐理等,竞争之激烈可见一斑。

制琴需要制琴者超强的耐心、精妙的手艺与炽热的爱。一把琴诞生的背后,是无数个伏案制作的夜以继日。“越了解就越发现这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审美、雕刻、细节操作,涵盖的面非常多,学习的体量很大,到毕业时,我们要交出2~3把自己做的琴。”祁浩男说道。

当下,社会飞速运转,外界的诱惑也很大,但22岁的祁浩男觉得,总有一股力量让他跨越这个年纪男孩子的普遍急躁和冲动。“就很神奇,只要开始做琴,就会感觉时间像是静止一样,顺着脑海中期望达到的场景,慢慢做下去,很耐心也很平静。”他想继续读研,未来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工作室,让一把把凝聚匠心的小提琴从手上诞生。

李辰云是祁浩男的师姐,如今研一的她进入“next level”,学做起了中提琴。她原本所学乐器就是中提琴,一想到今后可以拉上自己全手工制作的琴,她就充满着劲道和兴奋,说话时整个人都洋溢着快乐。如此开朗乐观、落落大方的小姐姐,在本科阶段却常为自己搞砸一个环节而走不出来,“会崩溃啊,大哭一场,有的时候要好几天才能缓过来!”

从普通的木板到变为一把音色悠扬的琴,并且已经亲手制成了两把,但李辰云依然觉得过程是如此的神奇美妙,“像被施了魔法一般,木板通过一道道规范的工序,到最后可以发出它自己的声音,变成了完全不一样的乐器。过程充满艰辛,锯刨凿刻等动作也让受伤在所难免,但我觉得很幸福。”

除了提琴制作,课程中也涉及修复和理论课程。毕业后,李辰云同样期待可以继续做出好琴,让演奏者用自己的琴站上舞台,同时也能凭借修复的手艺让老琴重新散发光彩。

提琴制作教室就像一间工作坊。

由于木材不可逆转的特性,操作的每一步皆需谨慎,“水滴石穿”“追求极致”是提琴制作贯穿始终的要点,通过提琴各个部位的制作、组装、修整、上漆、调音等一系列复杂的步骤来完成。看似是“美化”用的油漆,实则也会对提琴的声音、风格产生很大影响。薛彭指出,提琴在有标准的部分非常严谨,但同时也有一定琴形发挥的余地,比如在琴角、琴头螺旋、f孔、提琴油漆上,都可发挥艺术性,使提琴在拥有悠扬音色的同时,具备富有美感的外形。

“提琴制作更需要从手感、听觉上仔细揣摩,以热爱和匠心去打磨好琴。”薛彭强调,这一专业培养的是一个全面的音乐人才,本身要懂器乐,而不仅仅是只会做琴的工匠,“提琴制图”“木材学”“提琴修复”“提琴油漆”等专业主干课和大量艺术素养的熏陶,都是希望通过专业的培养,让学生们在未来成为优秀的提琴制作家、提琴方面的从业者。

策划:高玲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刘昕璐/文 施培琦/图、视频

编辑:郭佳杰 张红叶

来源:青春上海News—24小时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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