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来自阿根廷的90后,在上海研究起了方言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刘晶晶
吴飞得在抖音上的金山方言视频,下面的热评常常是“讲得比我奶奶还土”“上辈子绝对是金山人”。会说金山话的up主不稀奇,稀奇的是这是个外国人。这个来自阿根廷的90后,不仅会说一口金山方言,标准的上海话说得也很地道。最初因为游戏与中国话结缘时,他也没想到,他会来中国研究了5年方言。
◇ 从普通话到上海话,因为好奇心与中国结缘 ◇
吴飞得从小就对语言感兴趣,他的母语是西班牙语,学校里学英语,高中毕业后还报班学过德语和日语。而他最早接触到中文,却是因为玩游戏。
“我喜欢打CS,在网上认识了两个朋友,跟他们组团一起打,那两个朋友恰好都是中国人,打游戏时经常用中文对话,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抱着想听懂游戏好友“秘语”的想法,吴飞得开始尝试学习中文,他记得很清楚,那是2008年的7月份。
“从开始学中文的那一刻起,我就爱上了这门语言。”吴飞得说。阿根廷当时教中文的学校不多,他只能每个星期上一次课,一次一个小时,他觉得远远不够,每次下课回到家,就自己在网上找一些中文歌,练习将歌词翻译成西班牙语。从五月天到周杰伦,他就这样从翻译中文歌开始自学起了中文。
吴飞得当时认识的汉字还不多,他会去找每个字的拼音,一边唱一边学。2009年12月,他第一次跟父亲来中国旅行,旅行结束父亲飞了回去,他一个人留在了北京,读了三个月的语言班。“那个时候,才算是开始系统地学习中文。”
也是那个时候,他发现了普通话和方言的区别。“我当时可以简单地说一些汉语对话,但到了北京后,发现我在阿根廷学的中文根本不够用,听北京人说话经常耳朵歇菜,尤其是坐出租车的时候,司机很热情,说话又快,我完全听不懂。”吴飞得说,阿根廷也有不同地区的发音区别,但不会像中国的方言那样差别那么大,那么多样。
让他再次对这一差异有深刻认识的契机,是他与现在的妻子遇到后。吴飞得的妻子是在阿根廷的华人,家里人都来自上海。“她从小跟家里人都是说上海话的,我第一次上门去她家吃饭,听到她和她妈妈对话,发现怎么跟我之前学的中国话又完全不一样。”
就和当初打游戏“触发”了对中文的好奇一样,吴飞得的好奇心再次被挑了起来,他开始学习说上海话。2018年和妻子一起来到上海前,他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上海话了。
◇ 从上海市区到郊区,方言研究已开展5年 ◇
最初来上海,吴飞得是想和妻子一起创业做国际贸易,这也是他们俩的大学本科专业。但他对语言的兴趣从未减少。
来上海前,他加了一些语言类的QQ群,里边不少中国朋友在做方言保护,其中就有如今和他一起开展上海郊区方言研究的金山人封烜鑫,人称阿庆。来到上海之后,吴飞得对中国各地方言的丰富性再次有了直观的认识。
“我发现即使是吴言区,都说的是‘吴侬软语’,上海和苏州、无锡、湖州、杭州等地的发音又都不一样。”吴飞得还发现,会和他说上海话的多是老年人,年轻人更习惯互相说普通话。“很多年轻人会说上海话,但发音已经不标准了,担心自己开口就是‘洋泾浜’。”这让他萌生了对方言保护做进一步研究的想法。
吴飞得选择了进入上海大学攻读语言学硕士,研究方向就对准了上海郊区的方言研究。到目前为止,除了崇明,吴飞得基本跑遍了上海市郊,去得最多的是阿庆的家乡金山,跑了100多个金山的村庄。“我住在杨浦区,每周去金山做一次调查寻访,像是去朱泾的话,来回路程需要4个多小时,去南边更远,来回要6个小时。为了配合老人作息,我一般早上5:30或6点起来从市区出发,这样能在8点左右到金山。”从2019年开始,这样横穿上海的穿梭,吴飞得已经坚持了5年。
“不同的郊区,甚至一个区里不同的村子,有的字发音都会有微妙的不同。我想调查的就是这种发音规律,它们又是何时产生的。”吴飞得说,这其中的难度不可谓不高。比如金山的朱泾镇方言就有8个声调,而上海话只有5个声调,在不同的组合里同样的一个字还会有不同的变化,比如连读变调,这让这些方言发音变得更为复杂。“就好比外国人初学中文,最难的其实就是声调,因为很多西方国家的语言中都没有声调。现在这个难度等于直线上升。”
寻找合适的发音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了保证发音的地道,同时又能读完字表,需要找寻有一定文化基础的本地老人。“有些老人的发音,和前面调查过的不一样,有时候会觉得可疑,所以为了确认他们没读错或不是个人原因,得找更多人来确认。”
还有些时候,老人说出的一些词汇,作为一名外国友人以及在城市中长大的90后,吴飞得从未听说过,这也需要再次去求证调查。有时候为了一个词,就得翻阅各种研究文献,寻访好多位不同的发音人。“可能会存在最终也无法求证的情况,我们会用框代替,或是以同音字注明。至少记录下来,也是一种留存。”
◇ 从老外到上海“土著”,越研究越感受到吸引力 ◇
外国人研究中国方言,也有外国人的优势。“我完全是一个外来人,可以客观地从零去分析它。”吴飞得说。
而在调查时,这个会说本地话的老外面孔也常常会引起当地村民的好奇。“看到我会说普通话就已经很吃惊了,再听到我说他们本地的方言,他们立刻会用本地话跟我交流,一下子就把我当他们自己人了。”吴飞得还记得有一次在金山山阳镇的一个村落里做调查,他戴着口罩,跟对面的发音人交流了一个多小时,对方都没意识到他是一个老外,直到他把口罩摘下来。“她惊讶地说,以为我是个本地人。”
最近,吴飞得又去了几趟金山,照例地铁换莲朱专线。上车后,司机指着他和旁边的乘客介绍他。因为经常坐这趟车,司机都已经认识他了。“在金山当地,我也算是个小网红了,不少当地居民都认识我。”吴飞得笑说。
6月份他参加上大的毕业典礼,结束后在食堂买奶茶,一旁有人问他是不是飞得,他以为是学校的老师,谁知道是跟他同期毕业的毕业生家长。“那个家长是奉贤人,刷到过我在抖音上的视频,我恰好还去过他从小长大的村子,所以看到我会特别亲切。”吴飞得说,这种小小的缘分,都会让他感到自己做的事是有价值的。
“虽然我是个外国人,但文化保护是没有国界的,语言是文化很重要的一个载体。我现在做的事,可能是对文化传承所做的一点点小贡献。”吴飞得说,有时候在调查时,会发现一些从未被记录下来的方言发音,或是被遗漏的词汇,此时会让他感到特别开心,有成就感。
也是在做这些研究的过程中,吴飞得对于中国的风俗人情、中华文化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也更加热爱这片土地。如今,他就像个上海“土著”一样,会和自己的外国朋友推荐上海的“冷门地”。“奉贤有个青溪古镇,晚上有灯的时候特别漂亮。金山朱泾镇有一个寺庙叫东林寺,有亚洲最大的室内佛像……”
他和搭档阿庆也将现有的研究成果编撰成了一本有关金山方言的书,“主要记录了这些年的调查结果,包括语音、词汇、语法三部分,还包括一些童谣。争取今年年底完成定稿。”他还与几位志同道合的中国朋友创立了“吴语学堂”,将吴语区各地方言字音、词汇制作成免费的在线吴语词典供查阅。
除了上海郊区,吴飞得接下来还打算走出上海,对更多吴语区的方言开展研究。“明年我还打算继续报考上海大学的博士,将我的研究延续下去。”他说。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刘晶晶
编辑:张红叶
来源:青春上海News—24小时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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