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人物|她用艺术为小镇阿姨们找寻“支点”
编织帽子在法国展出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刘晶晶
老人们常说,一条道走到黑,年龄越大,选择越少。胡尹萍不认可。这位来自于四川小镇的青年艺术家,从自己母亲所代表的“小镇阿姨”们身上,挖掘出了无限大的创造可能,从编织帽子入手,让她们日常的老手艺有了全新的价值。而她在其中,探寻的是真实生活与公共艺术之间的联结。
// 小镇阿姨的手艺被她带出了国门 //
胡尹萍出生的四川一个小镇上,女人们都会织一种毛线帽,被叫作“婆婆帽”。胡尹萍的母亲尹三姐也是其中之一。每年,收购商都会来收购。
有一年,胡尹萍回老家,发现母亲织了两麻袋这样的帽子。收购一顶帽子,手工费是两元钱,1000元就能收购母亲一年的时间。“我问她怎么织这么多帽子?她说‘打发时间’。”看上去似乎就是种别无选择的选择。不仅尹三姐这样,整个小镇的妇女都一样。“我当时觉得她的时间都被廉价收割掉了。”胡尹萍说,她不想让母亲这样。
回到北京,她找了一个朋友化名为“小芳”,让她替自己收购母亲的毛线帽,还给这位朋友定义了一个身份——一名法国公司驻中国区的CEO,业务中有帽子采购。并“介绍”给了自己的母亲认识。尹三姐每个月或者两周会织一些帽子打包发给“小芳”,“小芳”再发给胡尹萍。一段时间后,胡尹萍又让“小芳”去把阿姨们都组织起来,一起参加编织。
自此,尹三姐与和她一样的“小镇阿姨”们的生活开始发生了各式各样的改变。因为需要通过“小芳”和国际公司沟通,尹三姐必须学会使用智能手机,成为了镇上最早会上网、用微信、网上银行的妇女。因为织制很容易消耗眼睛,胡尹萍买了很多绿色毛线让母亲进行织制,织出了一堆绿色帽子。很多人会嘲笑她,大家也对“绿帽子”有顾忌,觉得意思不好。
胡尹萍和妈妈编织的绿帽子
胡尹萍做了一件事,将绿帽子送到了爱尔兰。爱尔兰有一个节日叫“St.Patrick’s Day”,大家都会戴着绿帽子进行狂欢。阿姨们织的绿色毛线帽子成为了狂欢日街头上的一道风景。“我们把这些图片返还到四川,给这些阿姨们看一下,让她们知道在不同文化背景下,绿帽子的含义不一样。”之后又告诉她们,要做一顶吉尼斯世界纪录那么大的绿色帽子,让所有阿姨都参与进来。自此,整个小镇都对“绿帽子”这件事“去敏”了。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多元。人到什么时候,都能有很多种选择。一件事做到极致,就可能成为艺术。小镇阿姨们模模糊糊地有了这些意识。她们编织出的帽子,也走出了国门,去到了法国、美国等各地展出、亮相。本来闲着的或是廉价被收购的时间,发挥出了更大的价值。
// 创造力被忽略的一代人找到了无限可能 //
“很多人想买这些帽子作为收藏,但我不想出售。”胡尹萍说。她说,自己只想做一个浇水的人,看这些种子能长出什么样的“小苗”。有意思的是,这些来自小镇的阿姨们的创造力甚至让做艺术的她都感到吃惊。
胡尹萍在演讲现场
尹三姐至今不知道“小芳”的真实身份。因为觉得收购价很实在,她朴素地希望多为“小芳”织出些花样。有一年尹三姐到了北京,觉得北京的风雪好大,回去后她就织了顶“风雪帽”。“她还发明了一个‘带带帽’,帽子的带子很长,可以系上包住脸。还有‘围巾帽’,帽子顶上有条一米多长的尾巴,可以在脖子上缠几圈,她说‘围在脖子上就不用戴围巾了’。”最有意思的是一顶“眼眼儿帽”,像一个强盗的头套,是尹三姐看电视得来的灵感。“千奇百怪的帽子发明了100多种。”
胡尹萍和朋友在四川租了一个小仓库,里面有1000多种毛线,阿姨们可以来这里自由领取喜欢的毛线,带回家去编织。她也会以“小芳”的名义去给阿姨们开设一些命题,让她们自由想象,再以编织技艺来展现。
四川是盆地,很多人没有见过大海。胡尹萍尝试让阿姨们试着去想象海边的生活,从开始的不好意思到后来织出了各种各样漂亮的毛线比基尼泳衣。因为都是女性,她又设置了一个“安全感”的命题,让阿姨们想象如果遇到坏人,如何保护自己和家人不受到伤害。于是有了这一系列——有的阿姨编织了灯罩,因为觉得“有光,坏人就不会来了”;有的织了狗,农村里看家护院的必须;有的阿姨说来坏人了就把他骂走,她把这段骂人的“脏话冲击波”一个字一个字织了出来,不会的字就用拼音;一位开猪肉铺的阿姨顺手拿起肥肠说用肥肠砸死坏人,“开始阿姨只想织一段肥肠,最后自信爆棚地做出了整个肉铺。”
阿姨编织的猪肉铺在上海明当代美术馆展出
她们甚至编织出了心目中的“联合国”旗帜,在她们心目中,“联合国”就是每个人的家。有人认为山山水水就是她生活的地方;有阿姨织了孩子最喜欢看的动画片;有的阿姨编织出了五彩缤纷的旗帜,因为在她的眼中孩子是不受拘束的,是彩色的……这一面面旗帜就组成了联合国。
胡尹萍发现,这些阿姨们特别喜欢集体织制,她也会让她们多一些公共参与。比如与苏州当代美术馆一起合作,编织大师名画系列。“先给她们讲画,再让她们选择一个喜欢的作品来织制。”阿姨们用让人惊叹的想象力,以毛线再现了油画、国画甚至雕塑。
“‘小芳’虽然不能在物质上给予阿姨们太大的帮助,但能给阿姨们提供一个精神上的支点。”让这些小镇阿姨们逃掉家庭的琐碎,给她们一个支点或者多一个选择,依旧是胡尹萍坚持开展“小芳”这一艺术实践的目的。让“小芳”能够存在至今的,是这些曾经被忽略了的一代人的创造力。
阿姨们和她们编织的名画系列
// 让生活环境和际遇成为作品的土壤 //
“在我看来,艺术不只是拍卖行里面的昂贵作品,也不是一个纯粹物质性的结果,艺术是美学,是思考,也是解放。”胡尹萍说。
这位毕业于中央美院雕塑系的青年艺术家2017年获中国青年艺术大奖。至今已在北京、上海、威尼斯、巴黎、纽约等地举办过8次个人展览、参与20多个国内外重要群展。
她的创作不局限于雕塑本体的物质性,而是更追求让生活环境和际遇成为作品的土壤。所以她说自己的艺术实践常常与真实生活有着深刻联结,通常是持续一段时间甚至一直持续。
这些年来,“公共艺术”的理念越来越多把公众跟艺术联结在一起,而公共艺术开始直面问题,甚至还在解决问题。阿姨们并不是艺术家,她们更在意自己的生活,她们也是一群非常认真生活的人。
胡尹萍记得,镇上有一个缫丝厂,不少阿姨都在厂里干过。“我们那个工厂,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人很多,我记得那时候我才几岁,就在厂里待着,几百个阿姨,就在那里做那种抽丝剥茧的工作。后来它就倒闭了,其实是一个时代的终结,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这些工厂,就被所谓更好的、更先进的东西替代了。”
她曾在上海明当代美术馆做过展览,恰好这个美术馆的前身也是上海一个生产造纸机械的工厂。一进美术馆,她就觉得这个空间好像跟妈妈、阿姨们的这些作品有关联。
这么多年,“小芳”整个项目是亏钱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胡尹萍以“乔小幻”的名字所做的雕塑项目,来反哺“小芳”这个艺术实践。但她能感觉到这个项目给自己带来的滋养。“她拓宽了我的观察。她们的处境,她们的遭遇,她们在时代里的关系,都融合在了这个作品里面。”
或许给每个人带来的改变是有限的,但当生活中的支点变多了,无形之中就能将这些小镇的人们带到一个更开阔的地带。“我可能更在乎这个,小镇太封闭了,生活范围太狭窄,她们需要被打开一点。”胡尹萍说,或许在未来,“小芳”也会变成一个更开阔的项目,在这其中去探讨更多生活与艺术的可能性。“可能不止于四川的阿姨,甚至还会有非洲的阿姨,各个国家的阿姨,来一起参与。”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刘晶晶
编辑:张红叶
来源:青春上海News—24小时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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