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刘晶晶 

站在浙江岩下潘村的村口，上海大学社会学院研一学生毛思晴望着眼前整齐的农家别墅、横跨山谷的玻璃天桥和熙攘的游客，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四任村支书口中破败的过往。这一刻，她真正理解了“一张蓝图绘到底”的分量。

从“空心村”到文旅标杆，岩下潘村在二十年间发生蝶变。而上海大学社会学院的学子用近两年时间，不仅揭开了这条长效治理之路的密码，更在田野中找到了自己与时代同行的方向。

走遍全国10余个村落

在田野中寻找答案

今年10月，上海大学社会学院学生团队的项目《一张蓝图何以绘到底：基层探索乡村振兴长效机制的实践与分析》，在第十九届“挑战杯”全国大学生课外学术科技作品竞赛中斩获特等奖。包括毛思晴在内的8名成员在上海大学社会学院黄晓春、李朔严、回胜男三位老师指导下，深入浙江、山东、陕西等7个省份的10余个村落，用脚步丈量中国乡村的振兴之路。

“我们最初的想法是研究乡村产业发展。”毛思晴告诉记者，“但在查阅大量文献后才发现，关于乡村如何振兴起来的研究已经很多。”就在团队陷入困惑时，黄晓春教授的一席话点醒了他们：“当前乡村振兴最关键的问题，不是如何起步，而是如何持续。对乡村如何振兴已有很多研究，更关键的是如何‘一直振兴下去’。”

这一见解让团队豁然开朗。他们将研究视角从“产业振兴”转向“治理传承”，聚焦于“一张蓝图何以绘到底”的核心问题。这一转变，不仅让研究具有了创新性，更触及了当前乡村振兴的深层次难题。

选择研究地点同样经历了一番波折。最终选定浙江岩下潘村，既因为上海大学社会学院与三门县已有的实践结对关系，更因为这个村庄的典型性与独特性。岩下潘村一开始没有任何资源，没有突出的自然资源，也没有深厚的文化底蕴，但却凭借着内生动力发展起来。“我们认为，这种经验对全国大多数普通乡村更具借鉴价值。”毛思晴告诉记者。

确定研究方向后，团队开始了为期两年的深耕。从2023年11月确定主题，到2024年1月首次田野调查，再到后续的多次补充调研，他们的足迹遍布全国。这种跨区域的比较研究，在社会学学生的科研项目中并不多见。“老师们鼓励我们不仅要深挖个案，还要通过多案例比较来验证机制的普适性。”毛思晴说，“这让我们有机会走出江浙，看到更真实、多元的乡村图景。”

下田野是最让人有感触的经历。2024年1月起，团队三次进驻岩下潘村，每次持续7到10天。首入村庄时，曲折的山路让不晕车的毛思晴“差点吐出来”。但当她看到藏于深山的“桃花源”——村民住着农家别墅，200多米玻璃天桥横跨山谷，震撼感油然而生。“周边村庄仍是空心化状态，这里却充满活力，一定有特别的故事。”

为打开村民心扉，团队选择“同吃同住”，住在老书记家的农家乐，跟着村民去景区干活，边走边聊。“正式访谈时他们紧张，措辞也比较谨慎，但一起干活时，他们说的都是大实话，能获得更多信息。”毛思晴说。第一任老书记就在一次巡查时，不经意间提到当年拆房子时，有村民拿着刀来找他理论。“这些细节只有在我们真正走进他们生活中后，才能自然地获得。”

为四任支书写人物小传

凝练可复制内核

通过深度访谈，团队逐渐梳理出岩下潘村二十年的发展脉络，而四任村支书的接力传承成为理解“一张蓝图绘到底”的关键。

第一任书记潘礼太完成了“最困难的一步”——拆旧房、聚人心。“他亲自跑到宁波、上海等地，一户户说服外出务工的村民同意拆迁，”毛思晴告诉记者，当时村民大多不理解。但没有这一步，后续的发展就无从谈起。

第二任书记潘健推动了产业转型。房子建得再漂亮，留不住人也是空谈，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自掏腰包20万元奖励首批9户农家乐经营户。这一举措立竿见影，经营户当月收入就超过万元。

第三任书记潘礼伟颇具战略眼光。面对外来资本的入驻提议，他坚持“别人当老板不如自己当”，成立村集体旅游公司，发动95%的村民入股，筹资6300万元建设景区，将核心产业牢牢掌握在村集体手中。

第四任书记潘礼毅则顺应时代，推动品牌升级，引入自媒体直播，打造“潘家小镇”IP，实现产业的数字化转型。

“四位书记各有特点，但都秉持同一发展理念。”毛思晴说，这种传承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在坚持核心方向基础上的不断创新。

除了村干部，团队还访谈了30多位村民，从另一个视角理解村庄的变迁。一位从陕西嫁到岩下潘的村民故事让他们印象深刻：“她原本想在村里开店，正好赶上村里发展小吃街。村里提出‘风险我来担，你来做老板’，提供免租金店面鼓励创业。现在她一边开农家乐，一边经营小吃店，收入相当可观。”这种包容性发展策略，让外来人口也能共享发展成果，增强了村庄的凝聚力。“村庄发展需要吸引各方人才，岩下潘村的成功在于它形成了一种良性循环，发展吸引人，人促进发展。”毛思晴总结道。

田野调查也并非一帆风顺。“最初，村民对我们这些外来学生并不信任，态度比较冷漠。”毛思晴坦言，“我们选择用时间换取信任，通过多次回访、同吃同住，慢慢建立关系。”导师也告诉他们，信任需要慢慢积累，不能急功近利。如果带着“完成任务”的心态去，村民一眼就能看出来，不会敞开心扉。

团队还创新性地撰写了四任支书的人物小传，以口述史的形式记录他们的心路历程。“这些人物小传不仅是我们研究成果的一部分，也是向基层干部致敬的方式，”毛思晴说，“通过他们的故事，我们看到了基层治理的复杂性与创造性。”

参加“挑战杯”初赛时，项目仅聚焦岩下潘村，被指“案例特殊性过强”。在深入研究岩下潘村的基础上，团队利用暑期又奔赴山东、陕西等地的村庄进行补充调研。这些跨省对比研究让他们对乡村振兴的复杂性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也使团队认识到，乡村振兴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模式，但有一些共通的原则和机制可以借鉴。

团队最终提炼出沟通协商凝聚共识、利益兼容激活动力和组织互嵌保障延续这三条普适原则。“国赛版本的报告与市赛时已完全不同，”毛思晴说，“我们剥离了岩下潘村的独特性，留下可复制的内核。”

成长比获奖意义更大

想要成为西部志愿者

8人团队各有分工，却又紧密协作。“我们虽然分成文本撰写、产品设计、展台布置等小组，但田野调查都是一起进行的，”毛思晴告诉记者，这种协作模式让同学们既能发挥各自特长，又能保持对项目的整体理解。

作为项目负责人，毛思晴觉得自己在学术能力和组织能力上都得到了锻炼：“黄晓春老师和李朔严老师侧重学术指导，不断推动我们深入思考。回胜男老师则教会我如何带领团队、协调关系。这种全方位的成长远比获奖更有价值。”

获得“挑战杯”全国特等奖的那一刻，团队既惊喜又平静。“答辩时感觉不错，但没想到能获得特等奖，”毛思晴笑道，“但对我们来说，更大的收获是在这个过程中对乡村振兴的深刻理解。”

她还记得自己访谈完四任书记，站在村口，看着眼前的繁荣景象，再回想他们描述的破败过往，真切感受到了“一张蓝图”四个字是化为现实的。“二十年，一批人，把荒芜变成家园，这种坚持与传承，值得我们用学术语言去记录、去诠释。”

毛思晴在浙江温州农村出生，后来跟着父母来到上海宝山求学，她对大地有着特殊感情，也一直想更贴近基层。“社会学教会我发现问题、解释问题的能力，”她说，“而深入田野让我明白，只有脚沾泥土，才能真正理解中国。”

如今的她，还有了成为一名西部计划志愿者的想法：“身边已有学长学姐走过这条路，他们从西部回来后视野更加开阔。我想去西部，继续做田野调查，去解释一些问题，哪怕只是微小的贡献。”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刘晶晶

编辑：陆天逸

来源：青春上海News—24小时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