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报·青春上海见习记者 朱彬/文 网络截图

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一直是备受瞩目的问题。心理咨询直播间扎堆现身各大平台，吸引年轻人尤其是青少年不断涌入。这类心理直播间为青少年提供了免费心理疏导、情绪发泄的渠道。但心理直播间背后潜在的专业资质、隐私伦理等风险问题也亟待进一步讨论。

  >>  主动连麦  <<  

从事心理咨询师四五年的砚砚开设心理直播间不到一年时间，已收获上万粉丝。直播间支持语音连麦，年轻网友匿名无需露面便可向他免费提问社交、家庭、心理、个人成长等问题，单次连麦时长不超过20分钟。

一位双非院校大一学生在连麦时透露，自己学习很焦虑，喜欢关注同龄人在做什么，如果其他人没有学习自己会感到庆幸。“你最早出现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有谁因为你没超过别人而惩罚过你吗？”通过提问，砚砚得知对方一直受到父母的打压式教育，并告诉她的焦虑来源于在家极少获得夸奖而渴望被认可的想法，“你从这样的环境成长出来，现在有这样的想法是可以被理解的事情”。

砚砚直播间里，这样的案例不在少数，大多数连麦提问的都是休学和家庭关系问题。但如果给每一位提供解决方法是不现实的。因此他的做法是，先倾听连麦者的困惑，然后再一步一步引导连麦者，挖掘困惑背后的原因，最后分析其行为本身的合理性。“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也是他所学的精神动力学派的观点。

虽然是专职心理咨询师，但他坦言，自己“同理心不强”，并不擅长做青少年咨询。如果不论心理咨询师的职业身份，在他这个“过来人”眼里，青少年的问题并不算是“问题”。而当下面对每一位来连麦的青少年，他还是会耐心引导。

因为没有说教只是分析问题，每次开播，他的直播间都会涌入不少年轻网友，其中不乏20岁以下的青少年。“连麦的60%都是青少年，从初中到大学生都有。”

为年轻人提供免费交流渠道，帮助连麦者缓解压力认识自己，是砚砚开设心理直播间的初衷。但他毫不讳言，开直播间还有部分原因在于为心理咨询工作室引流，获取正式来访资源。事实证明效果确实不错。据他介绍，囿于时长和场合公开性等因素，一些在直播间连麦的人还会私下联系他做正式咨询。譬如一位高中学生连麦表示自己患重度抑郁，初中时一度出现自残行为，现在升入高中后在家休学。通过交流得知，他的心理问题来自原生家庭。但因为在公开场合且连麦时间结束，砚砚表示不方便追问太多，建议这位连麦者私下找自己咨询。

  >>  扎堆直播  <<  

抱着与前者同样的想法，从业六年的心理咨询师孟思源五个月前也在小红书开设了直播间。他在上海嘉定拥有自己的工作室，除了每天接受五六位线下来访，晚上十一点半都会准时固定开播1个小时。

如今的心理直播间已分布在哔哩哔哩、微信、小红书等各大平台。主播为年轻网友提供“仅连麦不露脸”的对话机会，但连麦规则不一。有的直播间可以免费连麦与主播对话，而有的直播间需关注或加粉丝团或打赏礼物后连麦，单次连麦时长一般在15至30分钟。除了连麦，部分心理咨询师的直播间还设置有读书、讲座等科普性内容。

据拥有十年从业经验但直播经验不久的心理咨询师李文瑶回忆，心理直播间是近两年由于直播行业的兴起而出现的产物。大部分主播会在直播间强调，连麦提问并不等同于正式咨询。连麦规则中会提示：“直播间连麦并非咨询”“连麦不是心理咨询，不能期待咨询的效果”。

心理直播间连麦与心理咨询有何区别？同为心理咨询师的主播“馨语轩不语”介绍，心理咨询师可以以思辨的距离和客观性的视角理解并分析来访者的经历。而心理咨询师开展心理连麦可以起到一定的心理疏导作用，但又不能与心理咨询完全“划等号”。一方面，两者方式不同。一次心理咨询大约持续1个小时，但连麦仅有几十分钟，无法进行深度咨询，且心理咨询往往是长期的过程，而连麦相对碎片化。另一方面，两者的场景不同。不论线上线下，正式咨询是私密性的场景，因为涉及来访者隐私，正式咨询前都需要签订咨访协议，而直播间属于公开场合。

青少年为何倾向于选择在心理直播间进行连麦？不少心理咨询师结合以往经验透露，主动来做咨询的青少年非常少。因为对青少年来说，接受正式的心理咨询存在一定的难度。“按照职业伦理，如果未成年人要找心理咨询师做正式咨询，需要监护人的同意”，当介绍心理咨询行业现状时李文瑶无奈地说：“如果监护人不同意开展咨询或中止咨询，那就没办法”。有连麦网友在心理直播间就表示，自己高中时曾想做心理咨询却因家长不同意只好被迫放弃。

相较正式心理咨询，一些愿意尝试新方式的心理咨询师认为，开设心理直播间是双赢的做法。于自身而言，心理直播间是延续线下和远程心理咨询以便获客的新方式。对主动连麦者尤其是青少年而言，定时直播的心理咨询师可以发挥长期陪伴、免费情绪疏导以及科普的作用，而其他心理服务方式在这些方面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  “治未病”  <<  

随着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越来越受到关注，上海在处理这一问题上采取了诸多行动，包括开设12355青少年服务热线、推动心理健康教育家校社医协同机制建设等。

不过上海市特级教师、心理学正高级教师王红丽表示，家校社医协同机制在具体实施过程中，仍存在责任归属不清、沟通壁垒、资源不足等方面的难题。协同机制的实际效果也有待考察。其中就有大一学生向记者反映，学校心理咨询老师难以满足全校学生的心理服务需求，且心理咨询师在提供咨询后，向班主任或辅导员反映学生的心理问题，会让学生感到更大的情绪压力。

而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主任医师倪晓东也提到就医的局限性：“医院往往处于心理诊断的末端。大多数情况下，青少年出现自伤或危机事件被迫送医时已错过最佳干预的窗口。”

解决儿童青少年健康问题应从“治已病”向“治未病”转变。他认为，直播间连麦可以为需要情绪疏导的青少年及其家长提供时间和空间的便利，这比不愿意接受外界帮助的情况好很多，“因为并非有症状之后才需要进行咨询或就医，在社会功能比较健全的时期，如果青少年愿意在直播间提问并缓解情绪问题，一定程度上可以起到预防精神疾病的作用”。这与知名精神卫生专家谢斌提出的“上游”策略，即在症状早期识别并缓解青少年的消极倾向不谋而合。

华东师范大学心理与认知学院副院长刘俊升也认为，对青少年来说，互联网是他们熟悉的交流平台。结合互联网平台的特性，心理直播间可以成为青少年情绪宣泄的“树洞”和出口，但不同于其他直播间或社交平台，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下场开设直播间，可以通过聊天的方式为其提供正向的情绪疏导。直播间的匿名性也相对缓冲了青少年在透露个人隐私时的情绪压力。

但他强调，心理咨询是拥有专业资格证的人士开展的专业活动，对活动主体的专业性要求较高。直播间连麦的效果及其影响高度依赖于主播的专业水平，因此要辩证看待这一现象。

  >>  “开盲盒”  <<  

不少心理咨询师指出，目前心理直播间的主播质量良莠不齐，专业性有待考察。其中有不少非专业人士。直播间名为“Freya的心理工作室”的主播就声称，送礼物连麦可以进行心理咨询，但在询问是否有心理咨询相关证书时却得到否定的回答。记者还从一位致力于打造心理主播IP的创业者那里了解到，在接受培训的几百名心理主播中，不仅包括心理咨询师和学校的心理老师，还包括身心灵从业者和其他业余爱好者。这也让心理直播连麦成为“开盲盒”的存在。

“主播若缺乏专业性，可能无法给青少年提供有益的支持和帮助，反而存在潜在的风险。”刘俊升指出，为了迎合互联网传播规律以吸引眼球，连麦内容可能会被主播“切片”进而在网上传播。一旦产生负面评论，可能会诱发网络暴力，并对青少年造成一定的困扰。而对正处于心智发育年龄阶段的青少年来说，他们难以分辨连麦背后隐藏的潜在问题，也缺乏对隐私及伦理边界问题的了解。

就如何分辨心理直播间主播的专业性，记者采访了数名从业多年的执证心理咨询师。他们指出，可以通过连麦或私信聊天，提前询问主播的简历，包括但不限于资质证书、从业经验、受训督导情况、咨询时长等，“几百小时的咨询时长履历仅为入门级别，5000个小时左右相对来说较为成熟”。

记者注意到，部分主播会在个人简介中公开咨询时长，极个别主播还会提高连麦门槛或设置连麦规则，在静音模式之下除主播外直播间网友无法听见来访者声音，可以进一步保护连麦者隐私。但也有一些主播会将连麦内容制作成直播切片，甚至直播时不顾连麦与否，直接与下面评论的网友进行争吵。对此，刘俊升强调，目前心理直播间连麦现象尚处在界限模糊的地带，未来可能需要专业方面的监管进行正向指引。

青年报·青春上海见习记者 朱彬/文 网络截图

编辑：陆天逸

来源：青春上海News—24小时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