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刘晶晶 

在上海纽约大学，不少本科生正在加入到以往只有研究生可以深度参与的科研课题中。记者了解到，截至今年10月，上海纽约大学计算机科学、数据科学与工程学部的本科生已发表论文十余篇。本科生深度参与科研，这一现象正从少数“天才故事”演变为越来越多高校的育人实践。而当越来越多本科生勇闯科研赛道，争议也随之而来，这究竟是创新人才培养的必然路径，还是揠苗助长的功利竞赛？

本科生做科研不是特例

上纽大计算机科学专业大四学生谢林汐，大二时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第一次敲开实验室大门。“那个阶段的大家，都在探索哪条路适合自己。我对人机交互有些兴趣，便联系了文弘毅教授，开始做科研。”

“科研小白”进组，从为博士生“打下手”、跑实验开始，到参与组会、观摩组员们的科研进展。“科研是一场循序渐进的马拉松。”谢林汐总结道。直到大三，她才开始与担任论文共同一作的博士生学长并肩作战，挑起大梁。她不再是单纯的“帮手”角色，慢慢地，她开始有能力独立主导一个完整的项目，成为同期另一个课题的独立一作。

胡天晟

上纽大计算机科学专业大三学生胡天晟同样经历了这一过程。自大一暑假跟随上纽大计算机科学系助理教授赵晨做科研以来，他从最基础的数据标注和界面设计做起，逐渐过渡到独立搭建完整项目。“这种从0到1的掌控感，确实很爽。”他说。

在上纽大，本科生深度参与科研已成为常态。计算机科学、数据科学专业的本科生们，或担任顶会论文第一作者，或在知名期刊上发表研究成果。截至2025年10月，上纽大计算机科学、数据科学与工程学部的本科生在本年度已发表论文十余篇。

在上海理工大学，有一个“格致创新班”，在这里，大一新生就有机会进入院士团队，参与国家级课题。得益于“格致创新班”对科研的超前介入，2022级材料科学与工程专业本科生胡蝶在中国工程院外籍院士、上海理工大学光电信息与计算机工程学院教授顾敏的指导下，聚焦“双碳”战略，创新设计“零能耗智能温控涂层”，以第一作者发表2篇SCI论文、获2项专利授权，成果落地多家企业，还带领团队斩获8项省部级及以上竞赛奖项。“深入参与多个前沿项目与实验的基础，让我一步步突破了‘自我设限’。”她这样表示。

“格致创新班”三届135名学生中，超60%学生拥有论文、专利、竞赛获奖等成果，近20%学生参与过国内外学术交流。首届30名毕业生中，6名学生分别被推免至复旦大学、同济大学、浙江大学、电子科技大学、华中科技大学及中国科学院大学上海光学精密机械研究所。

不必过度焦虑论文发表

科研成果的光环背后，是并非一帆风顺的进阶之路。上纽大计算机科学专业大四学生冯凯悦坦言，科研远比想象中困难。“做了很久的课题，可能这个思路压根行不通。有时还发现别人做了一样的东西，就需要推倒重来。”

胡天晟则将“稳定的情绪”列为科研路上最重要的技能：“发表论文太考验心态了，因为尝试到一半，可能负反馈来得比正反馈还快。”他的第一篇论文曾在今年2月被一个会议拒绝，转投EMNLP后才被接收。

对此，上海纽约大学计算机科学系助理教授谭桥宇指出：“一次投稿即被接收，在科研领域并非普遍现象。经历拒稿与修改几乎是每位学者成长道路上的‘必修课’。”在他看来，本科生做科研，反而不必过度焦虑论文是否成功发表，科研过程中的体验与成长本身更为重要。

学生们在挑战科研的快乐中，也的确不仅仅止于论文发表，更重要的是过程中意想不到的观念启迪。

胡天晟的领悟是，成长路上不能“既要又要”：“你做了一件事，就得放弃另外一件事，生活中的一部分可能会因为你选择了一条路而被舍弃。人的精力总共就那么多，不用过于燃烧自己，要果断抉择。”

冯凯悦

冯凯悦所收获的，是面对未知时的坦然。“刷题”代表着一种确定性，题目的解是已知的，只要知识完备，他知道自己一定可以解出来。相反，“科研更多是对未知的探索，这和‘刷题’需要的是两种本质上不同的能力”。

在未知面前，单一而绝对的评判标准不再奏效。谢林汐认为，做科研颠覆了她从小到大在应试教育中“结果至上”的心态：“科研最忌讳的就是以最后的成功去定义一个人的价值，辛辛苦苦干了一年的论文，最后被审稿人一票否决了，难道这个时候就要陷入莫大的痛苦和自我怀疑吗？”如果说她刚“入坑”科研的动机，还带着些功利心，如今经过科研洗礼的她，觉得自己反而成为了“一个不以结果为导向的人”，因为“太功利，做科研就会非常痛苦”。

更重要的是她在做科研课题的过程中收获到了同频的友谊。压力最大的时候，一个由四位女生组成的“科研互助群”成了她的精神支柱。结缘于“机器学习”课程，又一同在纽约交流，师从不同教授做科研，无论学业、科研还是未来规划，她们都成为彼此坚实的后盾。

本科生科研的“度”在哪里？

随着越来越多本科生投身科研，“本科生该不该搞科研”也一直是社会热议话题。有高校老师坦言，“本科生该不该搞科研”是个伪命题，因为事实已经证明，本科生做研究是提升其能力和素养的有效手段。也有老师担忧，如果将本科生搞科研看作应有之义，很可能会导致虚假伪劣成果充斥学生履历，助长功利之风盛行。

同济大学教育评估研究中心主任樊秀娣认为，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理解“科研”这个概念。如果从宽泛的角度理解，科研就是探究事物的本来面目，那么本科生结合课程内容开展科研活动完全应该。但如果从狭义角度理解，即科研是发现前人未知领域知识和规律的专业工作，那么要求本科生开展此类科研活动并不合适。“这类涉及高深知识的科研工作，以本科生现有的学力还做不了。”

樊秀娣指出，当下“本科生要不要搞科研”主要集中在如何看待学生做“课题和论文”上。她认为，在大多数情况下，本科生要不要参与“课题和论文”取决于学生个体选择，但应以不影响学生参加日常教育教学活动为前提。

严肃认真地做出一项像样的研究，需要投入大量额外的时间精力，这是本科生们在参加科研前需要做好心理准备的。尽管带着本科生做着课题，但上纽大的老师们对此态度也很理性。

赵晨表示，不鼓励学生急于发表论文，更不鼓励大家牺牲课程“卷”科研。“没有在课内打好基础，不把课内项目完成好，就先来做科研，这就本末倒置了。”

这也是上纽大数学和数据科学助理教授Mathieu Laurière所反复强调的：“我总是提醒学生，科研应当与课程学习并重。通过高阶课程夯实基础至关重要，这能让他们以更自信、更高效的状态投入科研。否则，他们可能需要额外花时间去补习关键概念，这有时会打击积极性，也难以取得理想的成果。”

在谭桥宇看来，兴趣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后天培养与正向反馈所塑造的。他表示：“学生最初是出于什么原因加入我的课题组，这并不重要。关键是要让他们在轻松的状态下参与项目，并保持积极的心态。对于有兴趣的学生，我们就去激发和放大他们的兴趣。如果他们在尝试后发现自己并不适合该课题，并能勇敢地选择转向，这同样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成长。”

探索以科研反哺教学育人模式

在上理工，“格致创新班”的创立，源于顾敏院士2019年加盟上理工之后，在推进光学人工智能前沿领域研究时，围绕“科研反哺教学”进行的思考和探索。

“部分研究生能做实验、写报告，却难独立提出有价值的科研问题，跨学科解决复杂工程难题的能力更显不足。”面对人才培养出现“断层”的问题，顾敏院士认为：“本科阶段科研思维和实践能力的缺失，会影响人才成长上限。”他就此提出要从本科阶段着手，打破专业壁垒，探索“本-硕-博”贯通的育人新路径，培养本科生科研的“特种兵”。

与上纽大侧重基础研究的路径不同，上理工的本科生科研更强调与产业需求的对接。在上理工机器智能研究院季云峰教授的团队中，4名本科生全程深度参与了乒乓机器人“小丘”的研发，创造了6241次连续对打的吉尼斯世界纪录，并从实验室走向了市场样品。“科研从不是研究生的专属，本科生同样能挑大梁。”季云峰教授这样认为，在他看来，科研不是背公式，而是把想法变成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上理工季云峰团队研发的机器人“小丘”创造连续人机对打乒乓球吉尼斯世界纪录

“格致创新班”同样通过校企共建、虚实结合、产教评一体的模式，让学生深度参与前沿科学研究的同时与产业紧密相连。“科研资源‘向本科生敞开’，不是简单地让学生帮老师打杂，而是让他们深度参与真实的科研项目，培养动手能力，在实战中成长。”顾敏院士表示，以往研究生阶段才能触及的前沿课题，如今成了本科生探索科学奥秘的“练兵场”，这种“科研反哺教学”的模式，让本科生从“被动学知识”的状态转变为科研创新的“早期参与者”。

从育人角度，尝试科研的目的，也并非让每个人都必须爱上科研，而是在过程中更认清自我，找到适合自己的赛道。“很多人并不一定只适合科研这个赛道。我非常希望和鼓励大家多元发展，‘优秀’的定义不只是发表论文。”赵晨表示。在他看来，好好做课程项目，从中感受是否享受研究、积累正反馈，这其实就是科研的一部分。不选择科研，在大学四年，踏踏实实地把每一门课上完，同样很不错。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刘晶晶

编辑：陆天逸

来源：青春上海News—24小时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