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3月28日14时20分,缅甸曼德勒发生7.9级地震。强震过后,上海三栖应急救援保障中心理事长徐俊,收到了来自缅甸中国云南商会的支援请求。3月29日,一支全部由80后和90后组成的10人救援队集结完毕,长途跋涉赶赴异国施援。两次转机、十几个小时的大巴,经历舟车劳顿的队员们没来得及小憩,就开始执行任务。80多个小时的奋战后,4月8日凌晨,赴缅救援队理事长徐俊等人率全队返沪。
青年报首席记者 范彦萍
敬畏生命
一场实打实的“车轮战”
31岁的陈功、35岁的邹志坚和37岁的查飞这三位是上海赴缅甸三栖救援队里年纪最小的队员。
3月31日上午10时许,三人本该在餐厅、超市和物业忙碌。但他们的身影却出现在了缅甸地震重灾区曼德勒的救援现场。
第一个任务点位是长城宾馆。这是一家华人华侨开的宾馆,入住者以做玉石生意的中国商人居多。徐俊率领队伍抵达宾馆后,开始了生命探测工作。
睡眠对所有人来说是奢侈的。轮班时,大家在碎石满地的地面一躺,累得倒头就睡。第二天才有好心人见状给队员们送来了垫子。
因为语言不通,只能依靠志愿者和商会的工作人员做翻译。加上当地天气酷热难耐,这使得救援难度激增。
在第三个点位,徐俊遇到了一位弟弟,称自己的哥哥被埋在不远处的废墟里。当他告知对方建筑里已无生命痕迹后,弟弟悲痛不已,对着废墟磕了三个响头。那一幕深深触动了他。
当众人来到第四个任务点位金帝宾馆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倾斜了45°的8层建筑。
“宾馆原本地下有一层,地上有三层,后来加建了四层。加建的主体比底下的要宽。我们看到建筑的时候,负一层到三层已经挤压在一起。而加建部分则相对完好。”队伍里最年轻的陈功告诉记者。尽管曾参加过土耳其救援,有着丰富的救援经验,但面对这样的案例时,他和其他老队员也有点束手无策。
此时距离地震发生已过去了72小时,超出了黄金救援时间。被埋者生还希望渺茫。
当通过仪器探测到有生命信号后,三栖队就地驻扎。徐俊立即和联合探测的曙光救援队队长沟通,并将情况及时汇报给国家救援队。在国家救援队的主导下,三支队伍联合开展作业。
虽说强震已过,但现场余震不断。担任安全员的90后队员邹志坚负责观察余震情况,一旦有险情立即吹响哨子提醒大家撤离。一次余震过后,大家决定继续深入。
“有没有人?我们敲击三下。如果有人,请回敲三下!”
随后,三声“哒哒哒”沿着水管传来。欢呼声响起,大家兴奋不已。“普通动物发不出连续两声求救的声音。”彼时就在现场的邹志坚内心难抑激动。
同样激动的还有在建筑内部作业的查飞和陈功。“那声音太清晰了。当时我就在想,这人真厉害,生命力太顽强了!”查飞说。
根据声音传来的方向,地震教官、曙光救援队副队长李根重新判定位置。被埋的受灾群众可能在建筑的一二层。
众人像打了鸡血一样,一直挖到次日清晨5时许。三支队伍组成联合队伍,轮流换班,连续挖掘40多个小时。
要从建筑的第五层进入,对下面四层已坍塌的建筑进行破拆谈何容易。前期需要用大型器械挖掘,在将近二层的时候改换小枪钻打洞,再用蛇眼生命探测仪继续探测具体方位。
“光是五层建筑的水泥,我们就接力打了十几个小时,打穿建筑后,清理钢筋水泥,再绕过里面的梁……”徐俊告诉记者,越是到后面,大型器械越进不去,作业过程很危险。相当于是钻到建筑的“肚子”里。作业时机器会发出强烈的震动,一旦造成二次坍塌,恐怕会危及队员的生命。
“作业面非常狭小,开口约一米宽,一次只能进入6-8名队员。每次进去约半小时体力就会被耗尽。”前期还在冲锋陷阵的徐俊因为一米八的个头,200多斤的体重,最后留在了建筑外面指挥,后期改由小个子队员进出。
“如果救出来,就是被埋近百小时获救的奇迹。”给前方发去信息汇报短信后,已经20多个小时没合眼的徐俊再也撑不住了,就地躺在马路边上合眼小憩。但仅有的三四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他也没睡好。“那会儿,我一会儿被热醒,一会儿被吵醒,一会儿被摇醒。”
其间,不时有大小余震发生,队员们刚进建筑时,天花板是完好的;返程时,有区域的天花板经受不住余震和破拆的震动掉落下来。
第二天凌晨两三点,建筑里的生命信号消失。
经三支队伍多方研判,决定终止挖掘。下达命令时,所有人没有说话。良久,树林里一阵惊鸟打破了十几分钟的沉默。
两天两夜的“生命之歌”按下了休止符,所有人心有不甘。看到友队曙光救援队的两名老教官泪流满面,徐俊鼻子一酸。
废墟下到底埋着什么样的人?已经无从完全考证。徐俊从当地人那里依稀得知,那名遇难者应该是名华人。
复盘的时候,大家都有点后怕。“这栋建筑的救援技术难度实在太高了。上面没有坍塌,下面坍塌了,倾斜角度极大。后来,有支俄罗斯救援队也赶来了,刚进入没多久就发生了余震。受余震影响,整栋楼又再次发生了位移,非常危险。他们评估后也不得不撤离。”
这场车轮战是实打实的硬仗。第二天,邹志坚就发烧了。
鼓起勇气
青年队员完成蜕变
4月8日返沪后的第一件事,徐俊和队员们进行了复盘。
作为强震发生后第一支出发的上海救援队伍,在征集意愿环节,大家的响应速度之快在理事长徐俊和队伍领队马胜意料之外。
国际救援对队员综合素质要求较高,家人担心在所难免,徐俊要做的是劝退一些报名队员。“救援是高风险作业,所有人都签署了免责协议。有的队员因为家人不同意所以没去成。我要做队员们的思想工作,让他们尊重家人的意愿。”
在遴选队员时,徐俊也颇费了一番心思:此次成行的10名队员中,5人具有土耳其国际救援的经验,几乎都持有地震相关救援证书,清一色青年队员。
此次缅甸之行是90后队员邹志坚第一次参加国际救援。他是一名退役军人,也是救援队的骨干,受过专业的地震类培训,能熟练掌握和运用各类救援设施。
在出发前,邹志坚以为三栖队的主要任务是探测生命,到了现场才发现什么活都要干。“首先,我们要探测哪里有生命迹象,再观察房屋结构,判断哪里有利于施救,哪里可能会有被埋群众。接下来,我们的主要精力会放在破拆上。”邹志坚说。
抵达曼德勒的初期,他和陈功主要负责后勤——为所有装备充电、调试和派发装备、准备好干粮、和当地协会对接。
待前期工作完成后,两人和救援队汇合,一起参与车轮战。有过土耳其救援经验的陈功告诉记者,进入建筑物内部后,队员们需要分工协作。有人在最底层挖洞,有人传递杂物,有人在洞的中间传递铁桶,上方洞口有人负责倾倒桶内垃圾,还有人当安全员负责观察余震。
回顾此次救援经历,陈功有点后怕,他回忆说,“有一次发生余震时,明显感觉到建筑在剧烈晃动。门口的安全员吹响哨子后,我们第一时间把洞底下作业的队员拉上来,依次有序地跑出去。当时我心里很害怕,运气不好的话,可能就被埋进去了。”
在救援一线,眼睁睁看着一条条生命逝去,陈功感悟到了生命的脆弱。“当地有很多华人华侨做翡翠生意。有人幸运地逃生了,有的则与世长辞。”
此次救援,徐俊对青年队员的评价很高。“这次国际救援对我们队伍的成长很大,尤其是青年队员。从一开始的恐惧到后来鼓起勇气,完成了一次蜕变。”
如果说,此前,在参与土耳其救援时,上海三栖应急救援保障中心面临的最大难点是到联合国救援署那里做任务报备。彼时队员们对整套流程极度陌生,徐俊只能留沪全程在后方完成报备和后勤工作。
将全流程走了一遍后,这一次他安心带队踏上了前往缅甸的国际救援之路。
在徐俊看来,国际国内救援的区别很大。在国际救援时,队伍首先要申领国际救援队编码。打个比方,自己的队伍探测过后,会留下国际英文字母的标记和队伍编号,别的救援队看到标记后能据此识别建筑里是否有生还者等重要信息,研判是否要重复探测。这需要接受过地震专业培训,知道统一的国际标准。
和土耳其那次救援相比,缅甸救援面临最大的困难是高温天气。除了救援队自带的冰袋、防暑降温药品外。缅甸中国云南商会也提供了周全的后勤保障,提供冰块、保障饮料等。这让徐俊觉得分外贴心,“这也是我们历次救援中保障最到位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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