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4版:到西部去

和田河知道她的答案

医者仁心连起江南水乡与大漠边疆

记者 陈宏

本文字数:5026

    视爷爷为偶像的包雨婷坚定地走上了学医这条路。 本版摄影 青年报记者 常鑫

    包雨婷的微信签名是“没有答案,也要做事”。她用自己的脚丈量和田的土地,用自己的医术服务和田的群众。

    在氤氲江南长大的包雨婷,刚到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和田县的第二天,一早起床还以为自己患了感冒,“喉咙特别干,有痰”。“症状”持续了多天后,她才反应过来,这是天气极度干燥造成的。

    包雨婷是复旦大学2024届华山医院外科学专业(神经外科)硕士毕业生。毕业之时,她报名了“上海市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到和田县人民医院开展基础医疗服务和健康知识普及等志愿工作。因为想继承村医爷爷的“医者仁心”,她做志愿者的决心很是坚定,不过这种南北气候上的巨大差异,上来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和田县内有两条河:喀拉喀什河和玉龙喀什河。它们默默却义无反顾地,从和田县人民医院的东西两侧,一路向北,汇聚成唯一能够穿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和田河。如今,大半年的时间过去,包雨婷仍在和田县。新时代年轻人的韧劲和理想,让她迅速适应了这座边境小城的干旱荒漠气候,就像那两条河,她的青春和热血,奔涌向前。

    青年报记者 陈宏

    村医、爷爷、偶像

    包雨婷出生在与和田县风貌截然不同的浙江海宁。她的爷爷是一名乡村医生,她至今难忘那些场景:爷爷背着药箱,去到各个村里给村民们治疗。也有切菜切破手的村民上门求医,爷爷一边跟他们聊家常,一边帮他们包扎。

    “毕竟我小时候的玩具就是酒精棉球和注射针筒,我一直视爷爷为偶像,从小就很想成为他那样的人。”然而,包雨婷的这个职业规划,并未得到父母的支持。她成绩优异,父母心疼这个宝贝女儿,觉得当医生太过辛苦。“她们想让我读师范,将来在家附近做个老师,职业安稳,还有寒暑假”。

    “世界上最疼爱我的爷爷”在包雨婷读初二的时候去世了。和爷爷感情很深的她,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报考了临床医学专业,并成功考上了温州医科大学。她曾多次畅想自己的未来,她的愿望很朴素,“自己毕业后应该会在村里或者乡里当个医生”。

    临床医学本科要读5年。临近毕业时,系部辅导员在学生群里发布了服务西部计划的细则。包雨婷初步了解后,内心笃定:自己既“应该去”,也“很想去”。不过,由于当时她直接进入复旦大学开始读研,只能暂时将梦想搁置。但是,她坦言,“这个想法一直都在,而且越来越强烈。”读研期间,她甚至一度动了休学去西部的念头。

    “因为爷爷的缘故,我来西部的决心是很坚定的。”如今,终于如愿以偿。查看包雨婷学信网上的资料,学籍信息显示为“博士研究生”,入学日期是“2024年9月1日”,学籍状态是“保留入学资格”——这也意味着,她为了自己的志愿服务梦想,选择了延后自己的博士学业。

    可她没想到,那怀揣着的不凡理想,与现实间竟会碰撞出如此多琐碎且猝不及防的冲突,让她一度反复质问自己:“我的决定是不是太疯狂了?”

    冲击并不仅仅来自干燥。2024年7月,她提前抵达和田县,参加上岗前的培训。和田县城于2023年底才迁址至百和镇,崭新的城镇,诸多基础设施尚未完善。彼时正值盛夏,每日气温高达三十六七摄氏度,培训的地方条件简陋,“不要提空调了,连电风扇都没有”。每天晚上,包雨婷只能找来矿泉水瓶,灌满凉水,用这种原始的方式为自己物理降温。当地重油重盐重辣的饮食,也成为她面临的又一个艰苦挑战。从不认为自己是娇滴滴女孩,也做好了吃苦准备的她,还是被“打”得措手不及。

    可她在自己的心里,一直看见爷爷背着药箱的身影。“偶像”的力量一次次冲击着她。初心未变,让一位江南姑娘扛过了所有的水土不服,毅然扎根在了大西北。

    和田县在中国地图上的形状,酷似一只“宝葫芦”。有人调侃包雨婷:“如果它喊一声你的名字,你敢答应吗?”包雨婷微笑回应:“当然敢! 我来了。”

    上班族、医生、老师

    北京时间早上9点20分,包雨婷强行将自己赶下床。

    在志愿上岗培训结束后,服务单位为她在一个小区安排了宿舍。科室同事冯玉顺住在附近小区,这位热心的甘肃大哥,带她跑遍了五金店和市场,添置生活必需品,帮助她迅速安顿了下来。

    大半年转瞬即逝,如今的她,就像在上海和浙江的朋友、同学一样,成了一名“赶10点上班”的上班族。远在长三角的朋友和同学,并非所有人都能一下子理解“10点上班的痛苦”。包雨婷所在的和田县与东南沿海地区相距5200公里,这里的日出时间比江浙沪晚了两个半小时左右。算下来,她其实比一般上班族要更早到单位。

    虽说10点上班,但身为医生,她往往最迟9点50分就得赶到岗位。这个时候,因为年轻总是睡不醒的她,和万千在大城市的年轻上班族一样,也有起床的“怨念”。匆匆洗漱、买份早点、骑上小电驴。上班族的标配,包雨婷一样不少。

    不过,只要上岗,包雨婷的疲倦就会迅速消失。她在和田县人民医院神经外科做住院医师,每天早上10点准时交班后,她会和科室负责人买买提·阿布拉医生一起开始查房。有术后病人,她要帮忙消毒换药;赶上有病人要手术,她则需要跟着主任一起上台参与手术。她还需要参加问诊、查体、写病历,或者去急诊参与会诊。用她的话说,“这些工作跟上海医院里新医生的工作差不多。”

    和一般新人在基层医院不同的是,包雨婷作为名校高才生,承担了给科室同事讲课的任务。这是在志愿服务中,更能发挥她专业价值的部分。在医学领域,神经外科被公认为是高精尖学科,具有较高的专业性和技术要求。而在边疆小城的基层医院,由于人才紧缺,大部分神经外科医生并非出自神经外科专业培养,而是其他科室“跨界”而来。

    “小老师”讲的课,很有针对性,对基层医院的医生比较实用。在和田县人民医院,神经外科手术多为急诊手术,“我最开始讲的就是各种手术细节。”包雨婷回忆道,其中包括手术室该如何安排布置,病人送达后体位怎样调整,头架及其他器械如何摆放,“在实际手术操作过程中,我会向大家讲解这么做的缘由。”普及完实用知识后,她还会开“进阶班”,将各种最新研究成果的英文资料翻译好,与同事们一起在实践中学习新知。

    为此,她也会熬夜准备课件,“不觉得苦,就觉得不仅是自己学到了,还帮别人学到了,因为以前我在上海,临床上跟着老师有很多做法,都是自然而然地就做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在这里给大家准备学习资料时,自己也理解了其中的依据,所以很有那种大家在实践中一起进步的快乐”。

    下乡、日常、答案

    当下中国的医疗政策中,“医疗共同体”是一个新兴惠民模式——将县乡两级医疗卫生资源整合成一个医疗体系,以此提升县域医疗卫生服务质量的机制。和田县人民医院也参与其中。

    包雨婷不喜欢坐在县城的医院办公室里,深思自己“学医”和“参与西部计划”的意义。科室每个月都会派医生去结对的乡镇,开展医疗帮扶工作,包括对乡镇卫生院进行业务指导,以及登门为患者义诊。每逢这个机会,她总是一次不落地跟随。

    当真正踏入病人家中的那一刻,包雨婷猛地回想起学医的初衷。眼前这一幕,不正是自己报名参加服务西部计划健康乡村项目时,脑海中所勾勒的画面吗? 这是“自己想象中的日常”。包雨婷心中的日常,就是“到各个比较偏远、医疗条件不是那么好的乡镇,去一些家里比较困难、无法及时就医的村民家中,为他们提供医疗帮助”。

    神经外科有细分的专科方向,到了硕士阶段,便已有了接触临床的机会。在上海时,她跟着导师已经开始了细分领域的研究。她回忆道:“我临床上遇到的,都是门诊筛选、需要手术的肿瘤病人。”

    然而,在和田县,情况截然不同。当她与神经外科的同事们前往结对的阿瓦提乡义诊时,面对的病人病情繁杂多样。除了本专业范畴,众多病症属于内科领域,甚至不乏疑难杂症。“我感觉自己又重回了本科。我把所有的教科书都拿了出来复习,研究病人的病情再进行诊断。总会有新的收获和成长。”她感慨地说。

    也正是在阿瓦提乡,包雨婷感受到了自己作为医务工作者的“蜕变”。“我们去了一位病人家里,他是肝肾功能衰竭晚期的患者。其实从医疗角度已经没有什么可做的了,但他才四十五六岁的年纪,有两个孩子。我们去了之后,给他换药,做了尽可能多的临终关怀。因为这个时候,我们觉得应该给家属更多的心理抚慰,还给家属留了电话,让她有需要帮助的话可以联系我们。”医疗小组返程后的第三天凌晨,患者离世。清晨,家属打来电话,向医生们告知这一消息,悲伤之余特意感谢他们到家里给予的帮助。

    包雨婷当时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年轻的医者,从未想象自己的志愿服务,也有一天会“折返”,让自己理解“医者仁心”更深层次的意义:医疗手段终有局限,对生命的敬畏与关怀才是永恒。

    她的微信签名是“没有答案,也要做事”。但在用自己的脚去丈量了和田的土地、实地感受了和田同胞的喜乐与哀伤之后,包雨婷愈发体会到,其实生活中遇到的很多问题,终究没有准确答案,能做的无非就是,“遵从本心,尽力而为”。

    记者手记

    遇见时代与成长的答案

    和田县还很“年轻”,县城最近才新开业了第一家电影院。包雨婷去这家名为川亿影城的影院看了自己近一年来的第一场电影,刘昊然和周冬雨几年前主演的《平原上的火焰》。

    当地同事下班后,都要从新城开车30多公里回到和田市的家中,没有大城市里常见的同事聚会,所以,包雨婷的业余生活不算丰富:弹弹大学时自学的吉他,偶尔和同来做志愿服务的上海朋友去市里购物,去野外挖挖和田到处都有的野菜苜蓿,学着烹饪简单的饭菜,然后毫不留情地奔赴甘肃籍同事王淑红家里蹭饭。“她的油泼面、麻辣烫、大盘鸡,都做得太美味了! 她三十多岁,跟我姐姐年纪差不多大。”她这饭蹭得理直气壮。

    这篇稿件的开头,我如实记录了包雨婷大半年来的感受反差,但叙述的她和记录的我,都完全没有渲染辛苦的意思。不适应,是真实的感受,彼时的包雨婷,其实和突然离开惬意生活的普通年轻人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她在志愿服务西部的时候,一直在认真观察,亲身感受。她看到国家的医保在当地实现了100%全覆盖。即使是家里经济条件不好的村民,生病也不用愁,因为除了医保,乡里村里还会根据家庭实际情况,给他们办理慢病卡和低保,“可能吃顿饭的钱,就能看一场大病。”

    她在服务中感受自我的价值与成长,也感知时代的脉搏和国家的巨变。她如今的适应,也是真实的感受。

    包雨婷是一群年轻人的缩影。和她一样,无数报名参加了志愿服务西部计划的上海大学生,从繁华的国际大都市走向西部的基层、一线,他们用汗与泪、欢笑与感动,谱写了一曲曲属于青春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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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报到西部去 A04和田河知道她的答案 记者 陈宏 2025-05-12 2 2025年05月12日 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