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生命挥别1500多次后,他想跟青年人谈谈“死亡”
2019-06-19 青年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顾金华 通讯员 王广兆/文 受访者/图

如何进行生命教育?当我们说死亡,其实是在说对生命的尊重。成文武这辈子就在和恶性肿瘤患者打交道,“如何面对死亡”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已在他心中过了无数遍。

在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综合治疗科,这里每年有300位肿瘤晚期患者会陆续住进来,他们中能存活超过一年以上的不到60位,超过五年更是寥寥不到15位。面对死亡,有的病人家属坦然,有的却要求“不惜一切代价抢救”,而科室主任成文武的原则始终是:生命是一个自然的过程,既不能刻意去加速他的死亡,也不能刻意去延缓他的死亡。

这些年,青年人群的健康状况普通堪忧,不少恶性肿瘤出现低龄化趋势。加强健康教育、积极预防疾病的同时,如何正确面对疾病和死亡,也成为一个需要正视的问题。生命教育一直缺乏,关心死亡话题的人,更是寥寥。近日记者走进肿瘤医院,倾听了一场专家的生命教育课。成文武说,他希望能到更多的青年人群中进行生命教育,生命教育不等于传递简单的死亡过程,而是让他们坦然面对生离死别,更加珍惜健康,珍惜生活。

- 当病人生命走向终结 -

    安宁是奋斗的目标    

对于综合治疗科的医护人员而言,死亡极为常见。成文武从医快30年,前前后后送走的病人约1500位,他自称是“上海滩最见惯生死的人”。每一位病人离去后,成文武团队都会做详细的记录,积累经验、分析问题,以便下次做得更好。

成文武所在的肿瘤医院综合治疗科,2006年起开展姑息治疗,是我国三甲医院中成立的第一个姑息治疗专科。目前,科室有7位医生加10位左右的护士,一共12张床位,几乎没有空床的时候。在这里,每年病房会收治约300位的肿瘤晚期病人,其中大多数病人会在较短的时间内离开人世,少之又少的病人能活上5年以上。“不同于外科医生的‘治愈’,我们努力让病人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减少痛苦,保留最后的尊严。”成文武说,“治愈”确实值得欢欣,但“安宁”更是他奋斗的目标。

记者在综合治疗科的病房看到,这里与普通的病房不一样,两边墙壁上除了有医务人员的照片介绍外,还有很多幅颜色艳丽的画。“这些画都是患者和家属,以及我们的医护人员、志愿者一起创作完成的,每一幅画都有它背后的故事,寄托了深深的情感。“成文武告诉记者。

67岁的张老太被查出肺癌晚期,全身转移。熬了近一年,瘦得只剩80斤,没有任何食欲、吞咽也很困难,更折磨张老太的是癌症的疼痛,胸痛、神经痛,哪里都痛。上个月,老人住进了综合治疗科。综合评估后,成文武对其进行了临终护理等姑息治疗并减轻了疼痛。在弥留之际,亲人们都陪伴在老人身边。女儿对老人说:“妈妈,我们都在你身边,你交代的我们都记下了,你放心走吧,你会到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之后,老人安静地离开了。

成文武说,每天都在和死亡打交道,心里会有很多不舍,但是生命是个自然的过程,必须要学会尊重。

- 不惜代价抢救 -

    有时也很残忍    

在综合治疗科,住进来的都是肿瘤晚期病人,病人游走在生与死之间,眼看着肿瘤缓慢地侵蚀身体,但是却无法进行更多的治疗。很多病人家属不愿意放弃,想与死亡做最后的抗争。他们会一遍又一遍地问:“我们能化疗了吗?我还有手术的机会吗?”

跟家属解释“还不能做化疗”,于成文武几乎是家常便饭,“给一些晚期患者化疗,就像让40度的高烧患者去雨里跑马拉松,只会加速他们的死亡“。成文武只能努力劝慰家属们,把无奈转化成“做点什么。”

有的家属在劝说中,最后选择放弃。成文武深刻记得,几年前有一位卵巢晚期患者,预计存活时间一个月。病人的丈夫不停地重复着,“你给我把她救活,花再多钱都无所谓,哪怕几百万。”成文武费尽口舌,努力把那个丈夫从“有钱就能治”的想法中拉出来。最后不得已,只能把患者的女儿从国外叫了回来。整整一个月,每天两三个小时的交谈,成文武一直坚持着做思想工作。在病人离世前,丈夫终于接受了事实,和妻子作最后的告别。

但是,也有的家属却“执着”不放弃,“只要有一口气,就帮我抢救。”在主张减轻病人痛苦的综合治疗科,医生和护士仍然会首先尊重家属的要求,尤其在病人失去意识时。一年前有个前列腺癌患者全身转移,腹水、骨转移疼痛折磨着那个老人。在最后的时间里,病人已经神志不清深昏迷,成文武本可以用舒缓方法减轻他身体上的疼痛,但病人的儿子却坚持要求抢救拖时间。在讨论完利弊后,老人气管被切开,全身插了7根管子,但最终还是没有熬过24小时。直到老人去世后,儿子才意识到当时的决定是错的。

“对于临终者,最大的人道可能是避免不适当的、创伤性的治疗,‘不惜一切代价’的抢救,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成文武说。

- “下次再来” -

    是最好的祝福    

综合治疗病房经常会被称作“临终关怀”病房,这里有许多独特的习惯,其中一条,是成文武会在病人出院时祝福:“下次再来。”因为对于肿瘤患者而言,这是“还活着”的最好证明。

这些年,人们开始能够正视死亡,也开始在死亡来临前尽量降低自己的痛苦。特别是那些经历了长期治疗的病人和家属,他们开始积极面对疾病和死亡。

但是,综合治疗科也不是全部意味着放弃,也会有奇迹。十多年前,肝癌晚期患者王老伯被沪上一家知名三甲医院判决“最多只剩下两个月的生命“。来到肿瘤医院后,成文武对老人进行了介入治疗后,肿瘤意外控制住了,26公分的肿瘤缩小到了3公分。这让成文武看到了希望,之后又对其进行中药治疗,奇迹发生了,几年后老伯体内的肿瘤消失不见了。如今,十多年过去了,王老伯仍健康地活着,每年都会来成文武这里复诊。“这是日常收治肿瘤晚期患者中,少有的奇迹。”成文武感慨的同时,觉得王老伯本身的乐观性格是奇迹发生的重要原因之一。

- 谈死亡 -

    最终谈的是爱和坚强的心    

成文武和综合治疗科的同事们,一直在鼓励更多人直面生死。但是,直面死亡,医护人员也是压力山大,成文武说,能坚持留在科室工作的医护人员,“都必须坚强而又充满爱心”。

当记者问“到底什么是死亡时“,成文武说,处于不同年龄阶段,对死亡的理解并不一样。在五六岁时,成文武外公的妈妈去世了。那日在殡仪馆,他一路玩耍地跑到走廊尽头的停尸间,里头排着一张张铁床,包括外公的妈妈。这个小脚老太静静地躺在门口那张铁床上,成文武巴巴地望着,心想:今后少一个喜欢我的老太太了。年纪太小,不知何谓悲哀,唯一印象是那里真冷。这是成文武对死的理解。

到了小学四年级,大队辅导员去世了。成文武作为学生代表参与送行,随着哀乐响起,他落泪了,“那一刻我知道生命是很脆弱的,有了悲伤的感觉。”

高一时,成文武第一次思考死亡,这个少年一夜无眠,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而第一次自己行医直面死亡,是成文武在1991年肝癌病房做值班医师时的日常急救。那时肝癌死亡率极高,成文武几乎每次值班都会见证死亡,最多时一夜走了三个。有一次,急救铃在晚上十二点多响起,他急忙穿上白大褂赶去。病房的病人像喷涌泉水一样吐血,几分钟之内,病人最终不治身亡。

从事肿瘤姑息治疗,成文武目睹了太多死亡。“随着年龄增长,对死亡会有不同的感受。直到真正理解死亡的那刻,你会明白:谈死亡最终谈的是爱,还有坚强的心。”成文武说。

- 生命教育很重要 -

    最想跟年轻人说“死亡”    

将近30年的行医生涯,1500多次与生命的挥别……成文武对死亡的认识变得越发深刻。如今对于死亡,成文武绝不讳言,即便是对自己的家人,也早已经习惯了对死亡的讨论。

成文武告诉记者,他一直想在大学生中开展生命教育,让更多的大学生认识到死亡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是,如今在国内生命教育一直缺乏。主动思考“死亡是什么?”“人都会死,面对死亡的威胁,我们应该对他人有什么样的责任?”“假如只剩下几天,我们应该如何面对死亡?”“如果亲人死亡,我们应该怎么去帮助他们走出死亡的恐惧?”……但是,很少有地方会告诉你这些问题的答案。

几年前,一位20岁出头的胃癌晚期女孩,在她最后的24小时,是由3名来自复旦大学的同龄的大学生陪着一起走过的。“他们就牵着她的手,我看了真的很感动。那个姑娘走的时刻是温暖的。”成文武很感慨,不仅医学院的学生,更多大学生都需要生命教育、生死教育。

他至今记得,1999年他在香港看到给逝去双亲的小孩开心灵辅导会,用以减少孩子的心灵创伤。而儿童绘本《当爷爷成了幽灵》也给了他强烈的触动。“我们原来能跟五六岁的孩子谈死亡,还谈得感受不到可怕,反而是满溢着对亲情的怀念。”“我们不仅要关注逝者,还要关注生者,要努力让至亲活在心中,但悲伤不能留在心中。”成文武说。

成文武说,生命教育可能是人生最重要、但是在国内还是最缺乏的教育。生命教育不等于传递死亡过程,而是揭示如何去珍惜人生只有一次的经历,去让其变得更有意义。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顾金华 通讯员 王广兆/文 受访者/图

编辑:梁文静

来源:青春上海News—24小时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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