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步是一把小小的钥匙
2019-08-04 生活

文/冷梅 制图/应毅 图/受访者提供

舞者的身体有了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故事和自己的话语,他们确确实实将自己的独特性与重要性表现在作品之中,舞者宛如希腊罗马时代的雕塑,代表着对艺术本质最极致的追求。

一支奇葩的全男舞团

如何理解自由,是我们急欲向骉舞剧场抛出的问题。这个众人眼中有点另类的全男子舞团,以十年为时间轴线,诚实地面对身体,挑战自我在创作上的极限。“身体的众生相”作为其中一个篇章,由舞者周书毅、陈武康依次登台,带来六段不同的独舞,他们以限制为自由,探索身体的可能性。

六段独舞中,情绪层层递进,每一次肢体的延展与扭曲都像在突破禁锢,溯源生命。譬如第三段独舞里以爬行动物姿态缓缓前进的周书毅,或是黑暗中,头顶迎着一束光,纠结挣扎并自我怀抱的陈武康,都带有原始神秘的哲学意味,让观演者心头不禁为之一震。

由来自中国台湾地区的骉舞剧场带来的《自由步——身体的众生相》,于本周刚刚落幕于上剧场。我们邀请到该剧的两位创始人苏威嘉和陈武康,分别以编舞与舞者的视角来聊一聊自由步之于自由的含义。

其实,编舞苏威嘉与舞者陈武康和周书毅早在20多年前就已相识,三人的缘分可以追溯到一起就读艺术大学时,在没有男老师的学校里,三人亦师亦友,互相分享和交流表演的创作经验。用舞蹈审视生命,是三个人的共识。他们对舞蹈无比的热爱,以及源自生命的刻骨般强烈的情感,让每一方寸间的表演都带有浑然天成的气势。在三人的极度契合下,2004年,骉舞剧场应运而生。这是舞台上一道别样的风景。他们以不受拘束无限创意的集体创作、精准到位的舞蹈肢体语言,展现了独树一帜的舞蹈剧场风格。

《自由步——身体的众生相》灵感来自于苏威嘉在一次与周书毅的排练中,看着周书毅以一种很缓慢的速度,在许多的限制中尝试变换身体的造型。经过了一段时间,诸多限制融入了他的身体,眼睛中的意识随着汗水不断滴落渐渐迷蒙。随即他步入某种忘我的状态,肌肉的强酸与巨痛,让他对呼吸的贪婪,透过肋骨的剧烈起伏一览无遗。刹那间,在他优雅、高傲却艰辛的一个转身里,出现了某种庄严平和的姿态。接着,在他急促的呼吸下,一副蜷曲成一团的身体,犹如被包覆在一层薄膜中跃跃欲试的生命。

身体的本质被放大

自由步的自由,在于挑选的舞者呈现的舞蹈语言没有固定的套路,似乎每一次苏威嘉都能生发出一种全新的游戏规则,既有即兴成分,同时也有一条规定的主线。例如,脚不能动,在框定的区域里舞蹈;按照某种固定的身体轨迹移动,探索身体运行的可能性;甚至是全程在地面上铺展身体,舞动肢体……这些方式均让舞者卸下身体的枷锁,解放欲念,乐在其中。“有时,光影之下的聚焦,身体的一呼一吸都变得厚重,也会让人们读到更多自由的身体语汇。”苏威嘉解释道。

最后一支舞中,细长的光束打在舞台中央,陈武康围绕光束施展手臂,脚底生根,身体的本质被无限放大。当他双臂向上宛若呼喊,手指指尖张开,那一瞬竟让人想到蒙克的名画《吶喊》,强烈的情绪在节制的空间存在着,却将戏剧性的张力扩展到最大,关灯的一瞬,饱满的情感也仿佛瞬间冻结,让人回味无穷。

整部作品的每个段落都可以看见舞者身体的不同质地,编舞者仿佛是依照舞者的能力与特质而量身定做每支舞的情绪和美学。在这支作品的六个段落中,舞者的身体有了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故事和自己的话语,他们确确实实将自己的独特性与重要性表现在作品之中,舞者宛如希腊罗马时代的雕塑,代表着对艺术本质最极致的追求。

舞者出身的苏威嘉,透过这个舞蹈作品,让任何一位台上即兴的共同创造者,在设定的挑战与限制内充分发挥。这个多年计划,提供给了苏威嘉一个编舞者的自由天地。他在硕士论文中,参考抽象画家康定斯基的观点:“颜料就是舞步,当我们的眼睛扫视过一个充满舞步的作品时,我们的心灵也享受了一顿美食。即便它还只是色彩,即便它只是舞步。”这个舞蹈的众多版本,其出发点就是从纯舞蹈连接到人类情感的关怀。

追寻身体的众生相,也从认识和欣赏自己的身体开始。陈武康一直认为,在苏威嘉胖胖的身体里一直藏着一个跳舞的灵魂。“胖子也能跳舞?”如果我们带着这样的偏见,苏威嘉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站上舞台。这是他果敢面对自己身体的勇气。在纽约舞蹈大师Eliot Feld的作品中,胖胖的苏威嘉与师兄陈武康同台表演。对他而言,这是拾起信心的开始。当你全新认识你自己,欣然接受你自己,接纳你自己,你就能和自己这个外在的“躯壳”握手言和。你慢慢勇敢地站出来,追随你所愿,成为自信的你。也正是如此,身体的众生相中,没有孰轻孰重,在苏威嘉看来,每一个舞者个体都是最珍贵的存在。人们从舞蹈中获得勇气,舞者自身也如是。


苏威

陈武康

QA生活周刊×苏威嘉/陈武康(骉舞剧场创始人)

Q:自由步演出是一个十年计划,这一次身体的众生相是其中一部分,这个计划因何而来?

苏威嘉:开始是因为2009年我有机会和美国的舞蹈大师Eliot Feld合作,看到他和武康合作了一个40分钟的独舞,一个人跳了40分钟,大汗淋漓,热气蒸腾。那时候我英文不好,不知道这个舞蹈的名字,却好像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懂了舞蹈,然后我哭了出来。原来是我自己的勇气,赋予台上那个身体,创造了属于他和我的故事。我在看的过程中也在创作,借由那个身体感动到我自己。我开始用陌生的方式,每天不断锻炼,让身体一天天变好,让大大小小的经历赋予身体更多的养分。它让我觉得如果可以延长编舞方式,跟不同的人接触可能会更美妙。

Q:如果舞蹈本身有一定的限制,人有不同的经历,人通过舞蹈到底看到的是自己的经历还是舞蹈本身?

苏威嘉:我自己在做创作时不去管大家看到什么,创作是很私密的过程。作为编舞者,首先要满足我作为观众的欲望,一定会透过我自己的经历,让我得到极大的满足。这中间也会有质变,都在身体里面,其他都不重要了。我们所有的生命经历都是由自己的身体触发的。这就好比问我:到底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Q:自由步这个主题,似乎隐藏着很多中国人的哲学思想?

苏威嘉:自由步是一种表达的载体,它确实承载了很多精神层面上的探索。因为它没有故事串联,从编舞上讲,创作的主线并非呈现一个固有的故事结构。借由身体,我们就可以探索更多的精神表达,哲学思想就是身体的一种延伸语汇。

陈武康:从2013年开始,我彻底放弃了练习芭蕾。从11岁开始,练功、跳舞了二十几年,我终于能够放下芭蕾这种规范的舞蹈形制,开始更自由地表达舞步。“在舞蹈的世界里,我究竟该追寻什么?”对自我的探索始于芭蕾,而跳脱自我,又终结于芭蕾。舞者的身体,达到了身体和技能的临界点。当冲破临界点之后,你更需要想明白你究竟是谁? 你究竟该去往何处? 我开始用东方哲学去思考问题,运用气功和打坐的方式来调整身体节奏。

Q:芭蕾舞、现代舞是起源于西方的舞蹈,而你们通过自由步传递的哲学精神又是非常东方的。如何看待中西结合?

苏威嘉:我和武康明显是不一样的。对我来说,舞蹈本来就没有东西方的差别。舞蹈作为身体语言的表达,需要更客观地看待它,无需区别东方抑或西方。我希望通过舞蹈让身体变得更开阔,延伸出更多的可能性。创造舞蹈的方式很多样,无需人为地设置界限。我自认为比较善于用一种美术的眼睛去看待编舞,我把舞蹈看成是动态的雕塑,找到自己适合的表达即可。

陈武康:我的思维是比较线性的。芭蕾最早起源于西方,它有严格的规制和体系,而东方的舞蹈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在舞蹈文化的延续性上出现过断层。中西结合,并不是说我们在现代舞基础上复制一个,用我们的方式就能连在一起。我们只是延续这样的路径深挖,借助现代舞控制身体的方法,来尝试着表达自己对身体的感受,对东方思想的感受。

Q:作品被定义为“自由步”,二位又是如何看待自由?

苏威嘉:我自己的诠释是把自由还给看舞蹈的人。在创作自由步时我一直有一种潜意识,作品是否能让我感动到流泪,受到滋养。这个自由是留给观众思考的余味。

Q:这种自由是为了让观众自由,还是让你自己自由?

苏威嘉:这是个很好的问题。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不但是给观众自由,也是给我自由。舞蹈会让人发自内心感受到愉悦,这种愉悦赋予了身体自由。它不见得是跳法、风格上的自由,可能是心灵上的自由。关于舞蹈的体验,观众可以形成各自的解读,对于我就是一种滋养。

陈武康:每一次舞蹈都是一次全新的开始,即便同一部作品,你都拥有可以做决定的空间。倒不是舞蹈时的心情,而是身体里的变化,让你做出反应。你的表达、身体语言会有所变化,这是舞蹈时很微妙的感受。在自由步里,六段舞蹈遵循着各自的游戏规则,可能每一次跳都很类似,但绝非一成不变的。那是沉浸于状态中的变化。这种自由,可能是一种勇气。就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诠释任何一种表达的自由。自由赋予我们舞蹈表达的勇气,舞蹈也赋予观众进行感受的勇气。

苏威嘉:舞蹈是一种体验和过程,很多人会说看不懂现代舞。看不懂也无妨,只要你有勇气去感受。也许我们不光用眼睛看,也包括用耳朵听,用身体去感受,它是你构建自我认知的打开方式。它只是一把小小的钥匙,撬开你的觉知,感受当下,感受美好,有勇气分享你的观点,你的理解与质疑,甚至是那些笨拙的似懂非懂。


文/冷梅 制图/应毅 图/受访者提供

来源: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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