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去针来,百年技艺后生可畏
亨生西服第四代非遗传承人肖文浩已在学校教学十年。本文受访者供图
青年报见习记者 丁文佳
一套亨生西服需要200多道制作工序,定制一身龙凤旗袍需要测量36个身体数据,想要从这些繁冗的数据里探究服装技艺门道,只能是管中窥豹。其背后暗含了“一针不来,一针不去”的周而复始,因此这庞杂数据支撑的精进技艺,越早培养越好。于是,上海市逸夫职业技术学校里一群十五六岁的学生们接过了师傅手中线。
“老法师”坐镇 穿针引线觅传人
若想按照传统制式手工缝制一套挺括的衣服,少不了师傅的穿针引线。“穿针引线”这个词用以形容制衣技艺的薪火相传,更像是一种恰如其分的归位。上海市逸夫职业技术学校于十年前创建了国家非遗项目“中式服装制作技艺”传习所,由来自龙凤旗袍和亨生西服的“老法师”坐镇教学,在服装设计与工艺专业中开展一年制的必修课程。一学期学做西装、一学期学做旗袍,好在科班出身的学生们本身就已掌握一定的服装制作基础,因此在这两样派头十足的正装面前,丝毫不露怯。
分别创立于1929年和1936年的亨生西服和龙凤旗袍,如今各自凭借“亨生奉帮裁缝技艺”和“龙凤旗袍制作技艺”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但一同面临着缺乏年轻传承人的棘手难题。目前驻守学校授课的是亨生西服第四代非遗传承人肖文浩和龙凤旗袍第三代非遗传承人焦义刚,早已退休的他们都有两三个徒弟,但苦于没有更年轻的非遗传承接班人,于是想在学校教学实践中物色合适人选。
焦义刚强调:“这是一个双向选择,只有真正喜欢才能静下心来。”从裁剪、滚边、开线开始讲怎么制作一件旗袍,再教大家盘各式各样的花扣,他希望通过这些手把手的技艺教学,吸引更多年轻人对旗袍文化产生兴趣。“一开始就对这种中国文化非常感兴趣,有幸学到还是蛮开心的,学到了海派旗袍和其他旗袍之类的文化。”职三学生韩倩向记者展示了正在缝制的旗袍门襟,准备绣上门襟线条后再缝盘扣,盘扣样式会选荷花或者中国结。“我在把这条门襟缝起来,原来的样子是两边开口的,缝起来后再烫平。”她介绍,这条门襟所用的边从一块很大的布上裁剪而来,需要在布上刷浆糊让它变得硬一点才可以拗造型。
“焦师傅的要求其实比较严格,比如在做这条边的时候,我一开始把它做得有点宽了,其实也不是很宽,但他就说不行,说一定要细,细的才好看。”韩倩笑称他也没有给出具体多少尺寸,而是亲自示范拿捏出大小,于是她就沿着这个宽度小心翼翼地缝制下去,“在这过程中渐渐悟出来这是一种需要经验把握的审美能力,是没有固定数据的。”
韩倩已在上学期跟着肖文浩学做西服,亨生奉帮裁缝技艺传承下来的“四功”“九势”“十六诀”已然是一项被高度总结的基本功,而精湛技艺都是基于刀功、车功、手功、烫功这四功而后发展的。通过一学期的琢磨,熟练的基本功让她做旗袍得心应手,也敢于挑战旗袍上复杂的刺绣工艺,“看到上学期学旗袍的同学学了刺绣后做了小香囊,我很期待”。
龙凤旗袍是海派旗袍的重要代表。
无须再偷师 一位师傅配一位老师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是一句经久不衰的俗语,肖文浩自1973年开始做学徒以来,对这句话的感触尤为深刻。“我们当时入行并不一定是靠兴趣的,如果不喜欢这个工作,就更加要花精力去研究。要一直想着师傅为什么教我这么做?如果感悟到了,多做以后有经验了,才会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强调,当时做学徒时还要会偷师,因为一个师傅的技艺并不一定全面,可能只是专精某些方面。如果看到边上有其他师傅在做,一旦发现跟自己师傅教的不一样,就要留个心眼偷偷学了。
但偷师是具有风险的。“你如果把别人师傅的手艺,放在自己师傅面前做,那就有大麻烦了。”肖文浩解释,从前的传承就像戏曲传承一样,有自己的谱系,只有当自己出师以后,才能把曾经偷偷学的技艺搬出来,融会贯通后变成自己的东西。肖文浩17岁时刚入门从裁剪学起,凭着勤学和悟性,参加的比赛都名列前茅,因此学了两年就满期了,而原本至少三年才能学完基本功。
如今,近百年的品牌技艺开诚布公,肩负着非遗传承的使命,师傅们也愿意倾囊相授,学生们只要想学,随时都可以被领进门。在逸夫职业技术学校教学楼二楼的“中式服装制作技艺”传习所,龙凤旗袍和亨生西服各据一方天地,中间无任何隔断,师傅和老师们自由穿行指导。逸夫职业技术学校的非遗教学项目负责人张伟龙也穿梭其间,一头检查学生在做的西装领子是不是有“窝势”,即西装领子要向里面弯,不能向外翘,又走向另一头看看学生手里的旗袍门襟有没有宽度一致。
张伟龙介绍,学校里的非遗课程标配是一位师傅搭档一位学校老师,而每位老师都需要花半年时间去企业实训。“老师自己要把技艺先传承下来,否则如何教学生呢?”老师在实训期间还需要把非遗传承人的理论进一步精细化,转换成这个年龄段的学生易懂的语言,“实际教学应该具有普遍性。”
他表示,传统的技艺也需要跟现代化设备结合。在三楼的电脑房,学生们可以通过软件制版,打印下来再照着布裁剪。“锁眼机、套结机等设备我们都有,学校要求与工厂慢慢接轨,甚至工厂里没有的,我们可能也会有。我们一定要让学生先了解,以后到了社会上工作就更方便。”张伟龙说,学校正在研究3D技术,比如学生将旗袍打版后,根据不同面料模拟出不同的穿着效果。
悟性靠自身 急功近利是大忌
非遗技艺里无法替代的人工部分是最珍贵的,需要自己根据经验来判断和掌握。比如量体是制衣的第一步,肖文浩说:“机器数据是死板的,规定好了多少量,而人工的量体裁衣才是有温度的。人在站立时手臂是自然前倾的,有人驼背,袖子就要往前放,有人肚子比较大,袖子就要靠后。”
他同时强调:“传承的只是技艺,客人的体形可以把控,但面料是不可控的。”不仅一些面料已经采购不到,相同的面料在南方定制后穿去北方,由于气候、温度、湿度等原因产生缩率,也会导致成衣的变化。虽然现在有预缩机来调整缩率,但是基于整体的判断。亨生西服的传统工艺特色是对西服里衬的精益求精,驳头衬、胸衬、肩衬等一应俱全。所谓衬,是指面料和里料之间的一层纺织品,用来撑起整件西服,俗谓“西装的骨架”。这同时也就构成了至少三层面料,而这三种面料的各自缩率是不同的,必须依靠人工权衡。
焦义刚指导学生做盘扣。
龙凤旗袍上的盘扣,是其“镶、嵌、滚、宕、镂、雕、绣、盘、绘”九大制作工艺中的“盘”。原本是用作固定衣襟的纽扣,如今由于拉链的广泛使用,发展到今天多数只是装饰作用,却是不可或缺的点睛一笔。焦义刚介绍,小小一个盘扣,有时候需要花上好几天时间设计和制作,这种精工细作是无法割舍的传统手工精髓。
“给学生们提供非遗的学习机会,不光从技艺上传承,我们要让他们知道这个公司是如何形成的、为何能发扬光大最后成为一个民族品牌。”张伟龙忧心地表示,看到一些学生还没出校门就想着立马就要月入过万,为此他常常教育他们不是学了点非遗技艺就能赚很多钱,这是一个误区,无论什么技艺都要懂得慢慢积累。“对,就像我们做学徒时一开始只能做裤子,选拔最优秀的一个才能接触上衣,是循序渐进的,手艺急不得。”肖文浩笑着说。
青年报见习记者 丁文佳
来源: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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