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化talk|导演牟森:到源头饮水,与伟大共处
2023-01-06 文体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冷梅/文 常鑫/图、视频  

12月28日,演艺大世界原创音乐剧《夜半歌声》在中国大戏院迎来首演。该剧以原创剧本、原创音乐续写这个发生在黄浦剧院里的昔日往事,致敬马徐维邦经典电影同名作品《夜半歌声》。围绕“约定和团圆”,音乐剧《夜半歌声》建构了“重建、重逢、重生”的剧情,通过毁灭与灾祸、离乱与苦难、牺牲与救赎,呈现宋丹萍、绿蝶、孙晓鸥三位人物共赴命运约定,共享人生团圆。

日前,《夜半歌声》总叙事、编剧、导演牟森做客青年报·青春上海访谈栏目上海文化talk,牟森说:“我们希望用正典的源头完整解构音乐叙事,将汉语音乐的创作节奏融入这部原创作品中,更希望找到叙事逻辑和剧情链条,从中挖掘出真正的上海城市精神。”不论是在舞台上解构华语文学经典作品,还是在大学的教岗上执教,牟森都在一以贯之同一个信条:到源头饮水,与伟大共处。

 ※ “让感动在剧场中发生” ※ 

青年报:《夜半歌声》这部作品贯穿了怎样的叙事逻辑?

牟森:我们回过头经过对马徐维邦导演的电影版《夜半歌声》以及后边的改编本,尤其是对小说一系列 IP链条进行了梳理,最后确定了现在这样一个叙事逻辑,保留了《夜半歌声》和宋丹萍、绿蝶、孙晓鸥这样一些人的名字,剧情回到上海上世纪30年代到40年代,我们等于重构了一个剧情逻辑,包括了这三个年轻人的前史,他们的少年时代。这里蕴藏着两个概念,一个是苦和勇,一个是光与盐。我们在剧情中引入了战火,战火让宋丹萍脸上留下伤疤,他虽然幸存了下来,但是对追求完美的宋丹萍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伤害。另外,新落成的孤儿院的剧场因为战火毁灭了,就带来了“重建”这样一个主题。10年后,宋丹萍隐姓埋名重建了剧院,因为再一次演出,这三个少年伙伴重逢。在这个过程中,宋丹萍因为心理上的扭曲,变成了剧院里的“幽灵”。实际上,两个男孩都爱绿蝶。最后,又在一次意外的大火中,宋丹萍救了晓鸥和绿蝶,成全了他的两个少年伙伴。这回,他真的死了,从而完成了一次重生。我们是围绕着重建、重逢、重生,命运的苦和勇,人生的光与盐,构建了一系列的主导动机。

青年报:剧中很多演员都觉得“唱”好这部作品很难。为何用纯音乐(唱段)的形式来解构这部作品?

牟森:我认为音乐剧就应该是这个样子。音乐剧它不应该是若干歌曲和若干舞蹈的集锦,不是一个节目的晚会,它应该有非常完整的逻辑性,非常强的剧情链条。我就要说到天才的青年作曲家李京键了。我一再说,如果没有他,我就不可能参与音乐剧的项目,因为有他,我们知道他能做到什么。他对我来讲是可遇不可求的,这里有个核心理念就是大型管弦乐作品,管弦乐的作曲写作能力。这种能力不是每个作曲家都有,同时他要熟知西方的正典音乐。后来,我们梳理为什么做到了?就是要回到正典,比如说京键回到巴赫,安德鲁·洛伊·韦伯(代表作《剧院魅影》)也是从巴赫这儿出发。当你回到这些正典的源头,大家都站在一个起跑线上。这时候,你对正典源头的重构,重新组织的能力就变得非常重要。

从这个层面上说,《夜半歌声》也比较偏歌剧,有咏叹调、宣叙调。对创作来说,这里有一个大的难题,汉语的音乐写作里呈现宣叙调是特别难的。因为我们有4声,我跟京键合作这么多年了,他在这方面也是有实践的,有理论上的认知跟实践上的经验,那就是于会泳老师当年创办的样板戏时代达到的宝贵遗产,叫做依字行腔,在这次音乐创作实践中这些都做得非常好。其实就是你唱出来观众要听得懂,不用看字幕,也能听清楚这个字。因此,我们的合作从一开始,包括李东老师(制作人)就确定了《夜半歌声》不能有念白,其中难度最高的就是这些宣叙调。

对我来讲,音乐剧面对观众最核心的有两个能量场:一个是音乐,一个是表演,一方面,我们有京键这样的作曲家,我们还有孙小茗(联合)导演,她是一个音乐剧出身的职业导演,对演员的资源,对演员潜力的挖掘上,都很完美地做了这次实践。同时,这些音乐剧演员也特别优秀。这一点上,尤其2021年我在上海做音乐剧《辅德里》,对上海的音乐剧演员印象非常深刻。说到底,还是音乐的理解、音乐的能力是第一位的,对音乐的感知是第一位的。

青年报:“让感动在剧场中发生”常常是您的创作信条,您如何运用导演手法实现这一点?

牟森:其实这是一个古老的原则,我只不过是遵循它。这就是亚里士多德在他那本《诗学》里讲的概念叫卡塔西斯,它是讲希腊悲剧的,悲剧的功能即卡塔西斯,原来是个医疗术语,意指释放,让人感动,我只不过是一个信徒而已。在这方面,我认为是最重要的。剧场艺术是时间艺术。所以2021年在《辅德里》2022年在《夜半歌声》,我们会说,全剧组的“敌人”就是时长。比如说120分钟的舞台剧,你如何让观众坐得住,不如坐针毡,不如盲在背,这是很难的。在时长的计算上,我们团队都会去想黄金分割点在哪?然后一点一点地铺垫到高潮。因为音乐就是作用于感官的,尤其作用于心灵。在这方面,它可以说是第一媒介。小茗导演在这方面的技巧也很高超,我们对演出时长特别斤斤计较,这些全都是技术。所以说“让感动在剧场中”发生。它的指标有两个,一个是你流泪了,一个是还没有流,但是心里边有泪意。这些都是需要技术的。就是让观众坐得住,让观众感动。在这一方面,我们的工作其实是服务性的,我们要为观众的心理感动服务。这件事特别难,我们不一定都做到了,或者说都做好了,但起码这是我们的出发点。

 ※ 找到与青年对话的密钥 ※ 

青年报:1987年,您创排的《犀牛》被视为中国实验戏剧迈出的重要一步。今天,您如何看待戏剧的“实验性”?

牟森:对我来说,我不愿意把“实验戏剧”界定成是一个特别狭窄、特别固化的概念,我认为我自己从来没有“我是怎么样,就一定要怎么样”的观念,不是非此即彼,这不是我的处事方式。我更愿意回到每一个项目,它们都有自己的前提限定性,你来解决每一个项目的问题。我觉得这种更接近于科学概念里的“实验”。很多人想到“实验戏剧”就会自然想到一些定式,对我来讲,我不觉得那个不对,但不是我的出发点。

青年报:您在中国美术学院曾开了一门课程《90后家庭编年史》,在90后00后中深受欢迎,您如何找到与新青年一代的对话体系?

牟森:这堂课已经开了8年。它的缘起是2014年我给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开设的一堂新课《好莱坞的正典叙事》,要求学生第一件事就是在短时间内完成剧本创作。那时我发现我国处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们,无论是从阅读,包括看书、看电影、看展,还是从阅历上都很有限,因此很难展开剧本创作;但是当把故事的原点落于每个人自己的家庭、家族和家乡的时候,你就会发现每个人都拥有了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矿藏。要多少有多少,而且对每个人来讲都是独一无二的蓝本。这个课程最开始我们先在伦理层面界定,大家要摆脱暴露隐私的负担,这门课的核心是家庭、家族、家乡的荣耀。荣耀就是担当与救赎。换了一个视角,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到现在为止,也有近200位年轻人上过这门课,都能在一周内完成一个90分钟标准长度的剧本。之后,这门课还会进阶,落实到场景的虚拟模型、角色扮演直到拍摄完成一部短片。

我觉得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这门课程的目的,以“获得目光”为目的,学生们会对家庭、家族和家乡建立神圣感、意义感。因此我们不太去讲好事或者坏事,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这些事件、事变都列举出来,编织其中的因果,对很多家庭来说,无非就是生老病死。课程的slogan是展开家庭变迁,演化社会进程。目前,“90后家庭编年史”已经上到“00后家庭编年史”了,从这些来自不同地域、不同家庭背景下的孩子身上,我也收获到了中国未来社会进程中某些一致性的特质。

青年报:如何与青年一代展开对话?找到秘钥了吗?

牟森:这件事其实是我一直想努力为之,但确实条件有限,我特别想知道现在的观众是谁?他们有哪些特质?这是长期的过程,所以很难。我的方法或者说我的经验就是回到过去,回到那些经典。在这方面我有一个认知,有一类受众我称之为“最大公约数受众”,最大公约数就是超越国别,超越年龄,超越性别,超越阶层,超越民族的经典。我能举出来的经典范例就是音乐剧《悲惨世界》。我们看看它是怎么做到的,它传递了什么?我们也会遵循这种逻辑。至于说我们能做到哪一步,没办法去想,完成是天大的事,完美可遇不可求。我们能够确定的是,可以守住底线,它不会太差,这方面有很多指标;但是你说这部戏有多好?它不归我们管,想也没有用。

青年报:听说2021年因为执导《辅德里》,也改变了您的“青年观”?

牟森:我的青年观倒并没有改变,因为对于青年我是这么看的,它就是每个人人生中的一个必经阶段。因为我觉得不管是100年前的青年人,还是100年后今天的青年人有一点是共通的,包括我自己曾经也是如此,就是找出路,没有任何人例外。

 ※ 探寻上海的精神内核 ※ 

青年报:《辅德里》是红色题材,《夜半歌声》是上海题材,如何在两部作品中发挥海派文化的特质?

牟森:其实这么多年我做了不少上海项目,包括2013年的《上海的奥德赛》,还有2010年世博会深圳馆项目。深圳和上海这两座城市,我称之为“边疆”,不是地理上的边疆,是文明的边疆,是制度的边疆。在中国,对我来说只有这两个城市是。现代文明其实最早都从上海开始。我们这次的《夜半歌声》还是这样。像当年蔡元培先生讲“美育带宗教”,通过艺术拯救人生。这样的理念对我来说是一脉相承的。可能上海这座城市就是不说唯一的,也是唯一的一个地方。比如说,中国大戏院这个舞台,是拥有悠久历史的老剧院,本身就很特殊,它有很多限定性,我们其实要先从限定性入手,我们在寻找这些元素时倒并没有刻意去找上海元素。更重要的还是想传递一种属于上海的精神层面的东西、价值层面的东西。

青年报:作为许多经典文学IP戏剧作品的总叙事、导演,对这些经典IP进行多元解构,您有哪些秘诀吗?

牟森:我有一个区分,还不是讲经典(classic),我更愿意强调正典(canon),canon这个词本身在音乐里就是一个术语。比如说,《辅德里》对观众来讲是一个红色剧目,对我来讲,里头充满了我对正典史的各种致敬。从但丁、艾斯克罗斯到德拉克洛瓦、米开朗基罗、爱森斯坦……这部剧从哪里来的?都是从席里柯《梅杜莎之筏》那些画里来的。因为我在中国美术学院的教学主张就是两句话:到源头饮水,与伟大共处。我觉得不论年轻还是年长都是共通的,艺术也是相通的。你不能因为自己年轻就以不知道巴赫为荣。人类历史上这些优秀的源远流长的各个门类的伟大作品,我在教学岗位上特别希望当代的年轻人越早体会越好,会省掉很多成长的成本和痛苦。

青年报:关于华语文学经典如何进行视觉转换?您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牟森:有答案。我现在的主要工作还是在教学岗位上。2017年我做了刘震云老师的同名舞台剧《一句顶一万句》,这部小说刚出来我就特别喜欢,没有想到多年以后我没有错过它。当它被改编成舞台剧时,剧本也是我做的,还有2022年根据莫言老师作品改编的舞台剧《红高粱家族》,这些作品都是长篇小说,它们都是当之无愧的当代华语文学经典,经受了时间的检验。这样的作品对我来讲,最重要的就是它里边有一种“情感结构”,这个术语是我借来的。它是英国理论家雷蒙德·威廉斯讲到的:文学作品或者艺术作品,有一种作品能够反映一个地区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社会经历过剧烈的变迁之后,总有一些不变的东西,结构性的东西,它就是人的情感方式、交往方式,这两部小说里都有这种东西。《一句顶一万句》里拔刀,然后刀又掖回去,刀掖回去的同时他也拯救了自己。我们当时的slogan叫百姓的精神生活。这种精神就是无数次杀心起,最后又杀心落,这是大多数人。但是《红高粱家族》写的恰恰是我们传统意义上的好汉,刀拔出来了绝不会再掖回去。这些好汉,当面对侵略者时,那种决然的赴死,面对死亡的坦荡与担当,这些东西特别感动我。我的工作就是将这些优秀的文学作品转换出来,希望能够传递给坐在剧场里的观众。这一点上,我特别遵循巴赫,我想巴赫在创作音乐作品的时候,一定不会去想自己要成为一个艺术家。他为什么而做呢?为宇宙,为人类,他的音乐是宇宙自然的密码,我也是他的信徒。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冷梅/文 常鑫/图、视频

编辑:张红叶

来源:青春上海News—24小时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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