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是新时代的新工具,它永远替代不了人类的有趣
2023-02-26 生活

>>>编者按

AIGC,指的是利用人工智能技术来生成内容,去年底相继风靡全网的AI绘画和聊天机器人模型ChatGPT都属于它的分支,至今热度不退,仍处高歌猛进的当口。除了扎堆体验当作娱乐消遣工具的看客,还有一些人却慌忙给自己打了一个问号:它会抢我饭碗吗?AI到底是“洪水猛兽”还是帮助人类更高效工作的工具?相关从业者是如何看待AI的?《生活周刊》分别采访了绘画、朗读、写作等领域的从业者,从他们的实际运用中解读这些问题。本期聚焦AI翻译与写作,受访人为文学译者、复旦大学英文系副教授丁骏和自由创作者李晖。

近期俯拾皆是的ChatGPT话题不约而同将人们的思绪抛向未来。这个于2022年11月30日发布的聊天机器人程序,它的惊人成果已无需赘述,距今三月整已连连在各行各业搅起轩然大波。如果我们愿意回头看,有不少像丁骏这般勤于耕耘却与AI分道而行的人,宛如工业滚滚前行路上的手工匠人。若是问他们是否害怕被AI代替之类的“大兴”问题,显然是十分冒昧的。而作为自由创作者的李晖则现身说法带领读者权衡利弊,甚至找到了“我和ChatGPT可能有的协同关系”。

青年报记者 丁文佳

AI取代不了相对于“我”的那个“你”

“有人告诉你,生命是黑暗,于是你也在疲惫中重复疲惫者的话。

而我要说,生命确实黑暗,除非你有冲动。

而一切冲动都是盲目,除非你有知识。

而一切知识都是徒然,除非你有工作。

而一切工作都是空虚,除非你有爱。

当你带着爱去工作,你将自我与自我结合,与他者结合……”

这是丁骏翻译自纪伯伦的一首小诗,也是记者问及文学翻译工作对她的意义时的回复。从事文学翻译二十余年,业余时间也没有使用过翻译软件,丁骏由此自谦并不是聊ChatGPT的合适人选。

在与日俱进的AI面前

人类尚有不被干扰的内驱力

“一本书从翻译到出版,我个人经历平均都要好几年。”丁骏在复旦授课之余,穷尽碎片时间投入热爱的文学翻译工作。二十余年来,从英文系学生到教师,再到生活中的母亲角色,时间变得越发难以分割,但她非常珍惜可以从日常生活中暂时抽离出来的时间。

这些集腋成裘的光阴滋养出了数量可观的出版译作,由她笔译的英语作品作家风格多样。其中,虚构作品有塞林格(美国)中短篇全集、迈克尔·翁达杰(加拿大)的《英国病人》、爱丽丝·默多克(英国)的《完美伴侣》、弗吉尼亚·伍尔夫(英国)的《海浪》(待出版)、麦克·麦克莱弗蒂(爱尔兰)的短篇小说集(待出版);非虚构作品有C.S.刘易斯(英国)的自传《惊悦》;学术作品有纳博科夫(俄裔美籍)的《俄罗斯文学讲稿》、《爱的寓言》和《语词谈薮》(均待出版)等。在这些成果的背后,从接手原稿到正式出版,不同作品凭借不同的完成状态多线穿行在无涯时间里,这显然不是一个能急于求成的行当。

“如果专职做的话,每年翻译字数肯定会更多,但普通人很难以此为生。个体都是有限的,我再喜欢做翻译,一年能翻译的字数也总有个上限,速度也常常让我自己着急。”丁骏坦言,立志做文学翻译的学生似乎没怎么遇到,而事实上她这一代人就已经很少专职做文学翻译了,因为这是比较现实的生存问题。对于努力硬挤时间从事效率并不显著的工作,甚至无法获得与付出成正比的经济回报,她说,“现在流行说‘内驱力’,不知道这是不是能算得上机器最终很难获得的一种能力?”

不同于AI接受到指令再行动,人类耗费心力做某件复杂事情的初衷大抵是出于自我。丁骏认为自己的想法就比较自我,一开始做文学翻译纯粹是因为自己喜欢做这件事,“我喜欢读这个英语故事,然后也喜欢把它用我的母语再转述一遍。对我来说,真正有意义的是做翻译的这个过程,不是任何结果。所以能做文学翻译我一直感觉很庆幸,现在更是有要珍惜的莫名的紧迫感。”

“如果有一天出版社都用AI做文学翻译了,我当然挺难过,但完全理解,也不得不接受。”她告诉记者,就算真的到了那一天,自己也还是会继续翻译。现在,她也会时不时译一首特别喜欢的小诗或者十八、十九世纪某篇英语散文里独特的长句或段落,有时候跟学生、朋友、孩子分享,有时候只是自娱自乐。这种内驱力或许在一定程度上暂时“保护”着她不受AI技术迅猛发展的干扰。

丁骏翻译的书籍。

使用纸质的时代已经过去

AI以新工具亮相无可厚非

涵盖了人机对话、文本撰写、代码编程等领域的ChatGPT使得广义上的文字工作者、客服、技术分析员、教师、翻译等都成为此轮AIGC热潮下的“当事者”。被大家列为危机行业之一的翻译显然要比其他行业更有经验,因为机器翻译是已经存在了很多年的事物,甚至已经润物细无声地铺入寻常生活。照理说ChatGPT的出现并不会翻出新花样,但经过网友大量测试发现它能在多种语言之间快速准确地转换文本,比如常见的商业翻译系统能够生成更多的自然口语,暗示了未来更多可能的研究领域。

“我也看到过谷歌眼镜的广告类视频,依靠这种眼镜设备,不同语言背景的人可以直接交流,这很酷,旅游交友都更便捷。”丁骏表示,虽然不清楚这类口语翻译技术成熟至什么程度,但的确是一个很好的AI翻译应用场景。

不过,谈及学习相关的问题,她的态度显然要严肃一些。“我没有使用过翻译软件,好像没有这个需要。英语专业的学生出于学习目的,一定还会使用词典类工具,只是工具形式发生了变化,更加便捷高效。”她认为,翻译软件应该主要用于专业翻译工作,而不是语言学习。因为AI只能给你一个结果,学习则永远是一个过程。如果学生只是为了要答案去使用翻译软件,那显然无助于他们自己真正学习掌握语言。她同时强调,“如果是出于特定的学习目的,让自己有所收获,那使用任何新型工具都无可厚非。不过AI终究不能代替我们思考,而大学教育的一个重要目的正是引导训练年轻人独立思考。”

丁骏出身于双语词典研究专业,“从双语词典角度来看,纸质词典在普通使用者中间被数字化词典或搜索引擎取代,这是一个已经发生的事实。”她介绍,词典编纂早就电脑化,需要大量依靠语料库。自己的导师陆谷孙先生在上世纪带领团队编写《英汉大词典》,这样以人力为主收集资料、编写词条的时代早已过去。

“听说我们学院的翻译系过去十年里在机器翻译方面也有很大发展。”她回忆起当初第一次知道机器翻译的时候,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思想冲击,反而认为随着技术进步越来越快,很多专业文献、说明类文本的翻译由机器来完成可以在保证准确率的同时极大提高效率,“我们的翻译专业硕士目前也会学习如何使用翻译软件,他们以后的工作很可能需要这项技能。”

“机翻”正在被AI重新定义

但无法模拟译者和作者的跨时空交流

有意思的是,“机翻”一直以来是个贬义十足的流行词。即使机器翻译能在专业知识领域有所建树,但之于充满想象的纯文学翻译地带,大家不置可否之余,抗拒在不经意间占了上风。虽然一众喜爱外国作品的读者对于译作质量各持己见,但负面评价往往绕不开该词。语句生涩、文理不通顺、信息错误……甚至有一定英语基础的人看到译后别扭的中文句子能立马猜测到英语原文的句子结构。一句“机翻痕迹重”的评价表面上是对译者工作态度予以否定,潜意识里则是出自对机器翻译质量的不信任。若是ChatGPT等AI技术将“机翻”逐渐推向高质量的惊人结果,势必将影响乃至改变人们的观念。

“我不知道是否已经有人在尝试将纯文学文本交给机器翻译,我一度也是深信机器难以胜任文学性语言的翻译,因为确实此类文本最大的特点应该还是反‘套路’,因为严肃意义上的文学作品没有术语一说,准确翻译非常依赖上下文语境的准确理解,大多数时候无法语句对应直译。”丁骏表示,随着AI翻译技术的突破性发展,或许可以想象用AI来翻译文学作品的现实性,尤其是比如儿童文学等语言难度相对较低的文本,这些需要的译后编辑工作可能很有限,在追求效率的时代,出版社或许很快就会考虑用机器取代人工了。

纯文学文本正是丁骏个人最喜欢的翻译类别,“风格各异的挑战让我感觉兴奋,这样的工作毫无重复性,完全不会枯燥,总有惊喜。”她解释道,“通常来说,纯文学文本的文字风格千人千面,甚至可能同一位作家,他其它的作品和你翻译的这部作品不仅内容不同,语言感觉上也会很不一样。”她说,自己也意识到末句谈及的“感觉”是个关键词:“机器再怎么模拟,再怎么仿真,它终究不会有人的‘感觉’或‘感知力’,而活生生的译者和作者在这方面是可以有跨越时空的灵性交流的。”

在与丁骏的聊天中不难发现,她在陈述观点后总能给AI的未来留足思考空间。“我提到这一点的关键倒也不是想说,由人翻译的文学译本就一定会让广大读者感觉更精彩之类。”她表示,也许有一天,AI真的可以把莎士比亚的作品按照所谓最高的标准即“信达雅”翻译成中文,等它学习了足够多的不同莎剧译本、所有关于莎剧翻译的研究讨论,也许它还能模仿莎士比亚风格写出剧本来。不过,她也同样抱以忧虑,“据说某样新技术如果在你40岁之前出现,总会让你激动;而如果你已过了40,则更可能抗拒甚至恐惧。虽然我有AI真能写出莎剧这样的想象,但说实话,内心深处并无盼望,也提不起真正的兴趣——这也许是可以拿年龄作借口了?”

另一方面,她认为严肃的人文学科作品目前来说对AI翻译应该仍有很大挑战,尤其是学术类专著,比如她前后花了两三年时间来翻译C.S.刘易斯研究中世纪文学的《爱的寓言》:“作品难度大,翻译时间就长,我遇到任何不完全理解的地方,总会尽力查找资料或者想其他办法,直到解决疑问。”谈及海量资料搜索工作,她表示也许机器倒是可以提高效率,但人文学术专著表达本身的多样性和文采都因人而异,每一个句子也都独特且复杂,不像科学专业文章,重要的是数据和结论,因此行文本身结构重复率会很高。

“机器是人肢体的延伸,自工业革命起一直在不断取代人的各种能力提高全社会的生产效率,但人并不只是所有人体能力的综合体,因此机器取代的永远都只是部分,不是整体。”末了,丁骏又“翻译”成了另一种说辞,“或者说AI也许真的可以取代我们生命中一个又一个的‘它’,甚至‘他’和‘她’,但AI取代不了相对于‘我’的那个‘你’。”

李晖与读者互动,探讨与ChatGPT的协同关系。本文受访者供图

==   寻找与ChatGPT的协同关系   ==

创作者能更聚焦于个性化内容

在紧盯热点的自媒体圈,公众号“灰鸽叔叔”的运营者李晖早在2月7日就发布了一篇名为《我确实在思考如何不被ChatGPT取代了》的文章,截至发稿前阅读量已达九千多次。正如标题一样,李晖条理清晰地阐述了作为一名资深内容创作者面临新事物的思考。ChatGPT气势汹汹向着文字工作者而来,但李晖丝毫不露怯,找到了“我和ChatGPT可能有的协同关系”。

积极对待与ChatGPT的协作能力

“确实有相当一部分的创作需求会被人工智能取代掉。”在该篇文章中,李晖表示,大量的内容创作者正处在一个“可被AI量产复制”的环境中。在他看来,AI介入写作之前,人工方面已经存在大量程式化创作,比如常用一连串惊叹号来博眼球写标题以及以“对此,你怎么看,评论区里告诉小编吧”来收尾,正文也是千篇一律。对此,他认为ChatGPT完全可以用一台电脑取代人工,以此完成百倍的工作量。此外,新闻稿和发言稿也被列入该范围,“我们作文的常规评价标准是引经据典的能力、规范整齐的结构、安全稳妥的观点,而这恰恰是ChatGPT最擅长的领域。”

不过,李晖分析后显然找到了与其可能有的协作,一是归纳关键词的能力,即“我对ChatGPT说什么,才能在最大程度上得到符合我预期的内容”,他认为这种概括当然是门学问。另一个则是修修补补的能力,即“作品完成后的人工修改”,这能减少内容创作者单项工作所需的时间,从而可以将精力放在那些精准化和个性化的新表达上。不过他也提醒读者,“这些个性化ChatGPT也会悟到,下次还得想些新花样。”

李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进行了更为生动的解释,“前者其实是发现问题的构思能力,后者其实是把关能力。这两个活儿不好干。”他表示,就像主持人的提问能力,有人两三句就能问到对方痛点,有人说了一大堆还词不达意。因此同样是使用ChatGPT,前者的使用效率和获得结果的能力肯定远远强于后者。他举例解释,“说实话,就算机器发生故障,精准地描述故障原因也是一种本事,不然就会‘哎呀坏啦不亮啦怎么办啊’,这显然无法从ChatGPT那里获得满意回答的。”而同样拿很普通的主持稿来说,以往多少会耗费点时间在一些流程性的内容上,至少要打下来理好顺序,而现在部分工作就可以交给ChatGPT,创作者能更聚焦于个性化内容。

灵感将在ChatGPT时代集中释放

该篇文章的近万阅读量在李晖看来“没啥太大亮点”,由他运营的公众号“灰鸽叔叔”和“灰鸽叔叔的猫”平日基本保持在1万的单篇阅读量,此外在喜马拉雅上发布的音频节目也是单期1万多,短视频则有5万左右的单个成绩。陆续开通这些自媒体账号已有十年时间,内容主要偏向教育领域以及青少年读物,他表示,“希望带动一种家庭共读的氛围,从大家的订阅喜好看,似乎一线城市、35岁左右的女性占比更高些。”

李晖认为,所谓的自媒体只是一个渠道概念,他个人更倾向于“个体创作”这一说法,使用公众号只是他发布内容的其中一种方式。毕竟相对于大多数“半路出家”的自媒体运营者,李晖是实打实的科班出身,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学士和复旦大学新闻系硕士的学历让他在内容创作这条路上有着足够的竞争力,平时也写书、编剧,目前已累计从事内容创作长达21年。回想起在自媒体渠道发布的早期作品,一篇《为什么阿法狗不敢挑战麻将》阅读量高达200多万,李晖介绍,“这是个纯段子,如今的内容创作反而偏向于长文章和传统作品,因为主要是能编段子的人足够多,但能做编剧的人少,避免在红海里挣扎。”

对于自己选择的创作方向,李晖更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在一个剧本中,主角是谁,发生在什么时代,遇到怎样的波折,这种蓝图绘就的能力,一闪而过但来不及成为的灵感,将会在ChatGPT时代得到更大的释放。”他认为,虽然ChatGPT不可能取代我们的想象力,但它本身是既有资源库的聚合,把这种聚合用符合我们意愿的形式表达出来,这就意味着我们会拥有更多时间去完成更多构思型的工作。

青年报记者 丁文佳

来源: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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