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的终点是东南
2023-04-30 生活

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上海半淞园,童寯摄于1932—1937年间。

童寯的水彩画作品。

“西行画录”展览了大量童寯先生的水彩画作品。本版均为受访者供图

“西行画录·东南园墅”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展览。展览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展出的是童寯于上世纪30年代漫游欧洲四个月留下的照片、画作,另一部分则是童老撰写《东南园林志》的资料和解读。一东一西,内容和形式上似乎风马牛不相及,而且还分了两个不同的展馆展出。直到看完这两个展馆才明白,正是这看似不相关的内容组合在一起,才能体现童寯先生的贡献和价值。

青年报 杨颖 记者 孙琪

东方人眼中的西方

走进久事美术馆展厅,迎面是一幅巨大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艘洋船正行进在大海上。童寯的孙子童明教授告诉记者,当年,童老正是乘坐这条“欧罗巴”号客轮远赴欧洲游学的。

非建筑行业的人大多不知道童寯。其实,他和杨廷宝、陈植、梁思成等先后同窗学习,一段时间还和梁思成同寝室,被公认为中国“建筑四杰”之一,上海有不少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现代建筑出自他手。童寯在中国近现代建筑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和深远影响。

和所有学建筑的中国留学生一样,童寯在取得了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学硕士学位后,开始了一次为期4个月的欧洲之旅,实地考察欧洲的城市建筑,也顺带看看欧洲大陆与祖国大不相同的风光。

展厅入口墙上挂着两幅手绘地图,那是童寯在出发前做的行程攻略,一丝不苟的线条,详细的行程安排,将童寯为人处世的严谨展现得淋漓尽致。这次旅行,童寯拍下了四百多张照片。二战之后的欧洲,特别是德国,很多城市建筑都毁于战火,虽然战后按原样重建,但到底只是“仿制品”了。而陈列在展厅中央玻璃柜中的这些拍摄自上世纪30年代的照片,忠实地记录了战前欧洲的风貌和建筑,一栋栋原汁原味的建筑,一条条未经后人“更新”的街道,配上童寯用英文写的日记,那是非常有意义的体验。

“杜塞尔多夫是一座值得一访的城市,因为它有几座欧洲最好的现代建筑。”

“法兰克福是一座大城市,郊区到处是现代建筑。”

“参观了一个名叫百年纪念堂的现代建筑群,这是一个带有梯状玻璃穹顶的大报告厅,室内效果强烈。到处使用混凝土和玻璃材料。”

简洁而质朴的记录,让这些老照片的真实感越发强烈。

展览最出彩的还不是这些照片的忠实记录,展厅中陈列的大量水彩画作让人多少有点恍惚:这是参观一位建筑师的图片展还是参观一位画家的个人展?

童寯有着很好的中国画功底,在宾夕法尼亚大学,他得到了美国水彩画大师道森先生的指导,由此成就了童寯的“隐藏”身份:水彩画家。童寯有着非常高的水彩画造诣,甚至可以跻身中国一流水彩画家的行列,只是他沉浸在建筑领域,大多数绘画作品都没有被公开。

作为建筑师,童寯作画的主要题材是建筑、城市,虽然当时照相机已不再稀罕,但童寯认为,只有绘画才是“正规”的记录方式,他说:“照相机是懒汉旅行工具,用机器代替眼睛。”他认为,绘画并不只是为了留下影像,它还伴随着一种严格的思想操作,“如果要求对建筑物的线、面、体三者加以观察,并在最后明了,必须亲自动手画出,经过一番记录才巩固不忘。”可见,对于童寯来说,他之所以去画那些建筑,是为了记录思考。

童寯特别擅长采用水彩画的特殊技法表现场景氛围。在描绘牛津大学图书馆的画作中,带有穹顶的庞然建筑只是采用整体平涂进行体量界定,寥寥数笔湿润的曲线勾勒出建筑轮廓,而那几块稍带高光的方块则反衬出从图书馆内部透射而出的昏暗灯光,显示出这是一个雨中黄昏,英格兰雨天那种特有的氛围跃然纸上。

童寯以同一视角画了两幅威尼斯的叹息桥。白天的叹息桥安静而寂寥,夜晚的叹息桥则有种诡谲莫测的幽深,那种仿佛要将一切吞噬的黑暗,从纸面上漫溢而出。

童寯是建筑大师,但他的画中所描绘的却并不仅仅是建筑,对于大部分观众来说,他的画作本身所包含的艺术价值可能更加值得品味。比如,童寯坚持认为,水彩画在任何情况下都需要避免使用白粉。他作画,淡色与高光都预先留空,同时,他认为每一次染色都不能重复。因此,他的画总有一气呵成的美。

如果你也不那么懂得欣赏绘画技术,没关系,从旅游角度去看同样有欣赏价值。四个多月的旅行,童寯的足迹遍布欧洲,他走过英国的城镇,游历法国的城市,翻过阿尔卑斯山,留下的都是美景。他画瑞士西庸堡,山色翠微、城堡雄伟、绿树掩映、流水清澈,这样的水彩画与最擅长山水的中国画相比也不遑多让。

历史与文化中的东南园林

走出久事美术馆,外滩的“万国建筑群”让人能很自然地回味刚才童寯先生笔下的西方建筑,使得这个展览有了思考的回声。然后,沿着北京东路走一两百步,就到了久事艺术沙龙,童寯特展的第二部分“东南园墅”就在这里展出。更有意思的是,久事艺术沙龙所在的这栋大楼,正是由当年童寯与同仁创办的华盖建筑设计事务所设计。在童寯的建筑作品中看童寯的特展,这种体验很是奇妙。

童寯回国后,有感于中国园林的式微,也有感于中国建筑理论性太弱,他遍访东南园林,进行踏勘测绘、摄影制图、史料收集,写成了中国第一部园林研究著作《东南园林志》。这部书完稿于上世纪30年代,直到1963年才得以正式出版,成为中国园林研究的重要著作。

走进展厅,一条长长的通道,童先生踏勘过的七十多座园林在这里一一列名。即使在城市历史不算悠久的上海,也曾经有过近十座高水平的园林建筑。对于上海园林,人们第一印象大概就是豫园,而在童寯的探访中,还有着一批你可能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园林。比如,也是园,在上海最早的城区南市一带;曾经坐落于曹家渡的九果园;名字变成路名但早已消失的半淞园;中西夹杂的爱俪园、学圃园;漕河泾黄氏园;以及嘉定的秋霞圃、古猗园;松江的醉白池;青浦的曲水园。

这些名字,足以让你抚今叹昔,更何况,洁白的墙上那七十多座园子的名称历历在目。

这里的展陈也别具一格,策展人用中国园林的布局方式来安排这个展馆,走进展厅,便见曲径通幽。一扇扇漏窗,隐约透露着隔壁展厅的精彩;一座座影壁,绿竹从墙后腼腆地探出一点竹影。分割的小展厅用一个个门洞间隔,也用这些门洞相连。圆形的、花瓣形的、花瓶形的……每一个门里都别有洞天。

在介绍《东南园林志》的展厅,中央被做成莲池,细石铺在池底,仿佛水波粼粼,一支支出水的,是《东南园林志》中的图片记录。四周墙边,是《东南园林志》所记录的中国园林布局和营造法。

亭廊、漏窗、窗棂、折桥、轩榭、楼堂、门洞、窗洞、铺地、湖石、假山、墙垣……一个个名称,后面是许多张照片,将中国园林的这些特有手段表达得明明白白。对于专业人士,展览提供了巨大的信息量,童寯行万里路所积累的,成为后代建筑学人的宝贵财富。

对于普通观众来说,这个展有一个很大的功能,那就是导览。童先生将这些园林一一记录,方便我们按图索骥。比如古猗园,童老记曰:“乾隆间,沈元禄记猗园谓‘奠一园之体势者,莫如堂,据一园之形胜者,莫如山。’堂曰逸野,登之则‘一园之胜,可得而揽其大凡’。惟记中所指‘曲廊十数楹’、孕清亭、采香廊等,似在南园,今已无迹可寻矣。”按照这样的记载,我们可以坐堂屋中观园中之势;攀假山而揽园之胜。当然,我们也知道了,原来,我们看到的并不是这个园子的全貌,南园早已湮灭。

很多如今尚存的园林,我们可以跟着童寯的指引来看,一些灭失的园子,也可以按童老记载循迹凭吊。

当然,这个展览里特殊的展陈,足以让你拍照打卡。按照园林设计布置的展厅,具备了江南园林很多功能,你可以与墙角探出的绿竹合影,可以倚在月洞门边,让背后小景稍稍露头,至于那些漏窗门洞,用好了,每一张都是大片。

看完展,别忘与童寯先生设计的这座有着现代设计风格的大楼合影,它与长乐路富民路路口的合众图书馆等一批上海的知名建筑可都是姊妹楼哦。

[拾遗]

童寯在上海的部分建筑作品

九一八事变后,童寯离开东北来到北平。在好友赵深和陈植邀请下,童寯来到上海,三位建筑精英决定合伙,于1932年元旦创立了上海华盖建筑事务所。华盖建筑事务所在三位出色的合伙人的共同运营下,迅速崛起于上海滩,业务越来越红火,承担了很多重大项目的设计,如大上海大戏院、上海金城大戏院、上海梅谷公寓、上海合记公寓、国立北平故宫博物院南京古物保存库、南京张治中公馆、南京马歇尔公馆、南京陵园中山文化教育馆、南京水晶台地质矿产陈列馆等。

大上海大戏院(现大上海电影院)

1933年12月6日,华盖建筑事务所设计了大上海大戏院,大上海大戏院采用了当时世界最先进的帕拉斯(Pallas)放映机来放映电影,优越的音像效果使其在当时成为上海一流的影院。大上海大戏院的外表,可说是一座匠心独运的结晶品。大上海大戏院的几个霓虹灯标识,远远招揽了许多顾客。正门上部几排玻璃管活跃地闪烁着,活跃人们的心灵。下部用黑色大理石,和白光反衬着,尤为醒目绝伦。金城大戏院(现黄浦剧场)

华盖建筑事务所的另一项作品金城大戏院,被称为“国片之宫”,曾创造过《渔光曲》连映84天,天天爆满的纪录。许多电影选择其为首映之地,如《桃李劫》《风云儿女》等。《风云儿女》的主题曲《义勇军进行曲》即后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最先便是从此唱出。1935年8月,国歌曲作者聂耳的追悼会也在此举行。

上海浙江兴业银行(现久事艺术沙龙)

当时上海的建筑设计市场几乎被洋人建筑师事务所垄断。像华盖这样直接与外国建筑师竞争的事务所恐是独一无二。浙江兴业银行早已与英商通和洋行有书面协议,一旦建新楼时应由通和设计。后因华盖新成立,三位合伙人均有较好成就,因该行宁愿赔偿通和损失而取消协议,转而委托华盖设计。当时设计的建筑为10层大楼,后因业主资金缺乏改为五层楼。

青年报 杨颖 记者 孙琪

来源: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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