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如同一座建筑的门和窗——《暗风景》后记
□张鲜明
暗、风景、魔界、幻乡、肉搏、江湖、对应,这七个词,构成诗集《暗风景》的思维导图。如同一座建筑的门和窗,打开它,内里的风景和奥秘一览无余。
对了,窥视。
是我主动邀请你窥视,就像建筑设计师带你沿着隐秘的通道走向一个个幽暗的房间,一边走一边说:“跟我来,跟我来。”这一次,你遇到的是这样一位诗人:他把自己的心捧在手里,并且翻开给你看。
暗
暗,不公开的,隐藏不露的。这个词用来形容什么东西最合适?呃,是灵魂吧。
有一个时期,晨光总是令我焦虑甚至惶恐,至少是沮丧。白昼意味着忙乱、挣扎、劳累和惶然,而暮色,却让我如释重负,那种踏实、轻松、解脱和安全的感觉,就像老鼠找到了自己的洞穴。
这种经历使我认定:暗,是灵魂的色调;夜,是灵魂之巢。
一百三十英里以上的天空是黑色的,宇宙是黑暗的。那么,人的内宇宙——心灵——其底色即使不是纯黑的,至少也是暗的。荣格认为,黑暗在控制着人,因为人自己就是黑暗的一部分。
我的许多诗都是我在夜半梦醒时写下的,有的甚至直接来自梦境。写诗的时候,正是我的灵魂与心魔搏斗的时刻,刀光剑影,乌烟瘴气。这时候,天色是暗的,我的心是暗的,世界也是暗的。甚至,连梦魇也都是暗的。
暗,是内倾的姿态,它指向深度和厚度,通向心灵的秘境。只有在暗昧的状态下,人才能直面自己的灵魂,才能进入精神世界。
以黑暗撞击心灵,碰出的火光,足以照亮灵魂。
风景
风景,在这里指的是:现代人的内心境况。它包括焦虑、挣扎、分裂、孤独、痛苦、忧伤、惶惑、惊恐、逃避等,以及由此而引发的呼号、呐喊、呻吟;它还包括冥思、幻想、梦境,以及由此构建的玄幻之境和虚拟世界。
这种内在风景,是以灵魂为主角的纪录片,即使涉及外部世界,也是经过心灵折射已然变形的镜像和陌生化的世界。
展现这些,是令人尴尬甚至痛苦的事情。幸而,如此的不堪并非诗人所独有,它是现代社会每个人都在经历或可能经历的,所以你的叹息,不仅仅为可怜的诗人,也为自己。
这些风景,多像——哦,本来就是——梦魇。有诗人说过:诗,就是我让它醒着的梦。
魔界
终于找到了那个令我的灵魂世界动荡不安的“肇事者”。
我叫他“魔”——心魔;有时候,我叫他“神”——我的神。
“魔”,是人的对手。吊诡的是,他恰恰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生下了这个“魔”。
“魔”,引诱我,骚扰我,挡在我前行的路上。我不能无视他,也无法绕开他,不得不与之斗争。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是:我与他达成某种和解,让他接受我的立场,或者是我接受他的立场。
人“魔”之间的战争和谈判,就是内心的挣扎。把这个过程记录下来,把人“魔”对话——包括人对“魔”的乞求、祷告、斥骂、警告等等——记录下来,呈现的就是人“魔”莫辨、“神魔”莫辨的世界。这就是“魔界”。
“魔界”,在人的心里。
有时候,诗,就是灵魂的挣扎、抽搐和哭泣。
幻乡
此“乡”在何处?
它不在现实世界,却又非无何有之乡。它是影子,是我们甩不掉的尾巴。
它部分来自记忆,有点像故乡,却不能完全对应。
它来自梦境,却也不完全是梦。
对了,这是一个超现实的世界。
幻,是灵魂的魔法。这是一口深潭,折射这个世界,生成一个又一个变幻莫测的幻像,就像涟漪中的影像。
恰恰是幻,敲碎世界的外壳,以其残片拼接出一个全新、别样的世界。
这个世界,幻而不虚。它被情托着,终于没有堕入虚无。
幻乡,虽在心里,却终究还在人间。
肉搏
这一次,更直截了当,不是人与“魔”的争吵和搏斗,干脆是自己与自己的缠斗——一个人的肉搏。
原来,自己是自己的敌人。
太荒谬了——自己撕扯自己,自己抽打自己。
太残酷了——宛若一系列恐怖片,充斥着欲望、厮杀、争夺和背叛;而且是在自己体内,那是器官之间的战争,只要活着,这战争就永无休止。
这不是意外事故,而是宿命。
灵魂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可他又能怎样?
哨声,哨声,他想叫停,可谁又会听他的?原来,是人性在捣鬼。
谁看到这些,谁就是不幸的。
记录下这一切,算是证词,却不知道要控诉谁。
江湖
世界即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人在江湖。一个人是一个江湖。江湖在江湖之上,江湖之上还是江湖。你的道路,就是你的江湖。
江湖套着江湖,江湖推动江湖,江湖拽着江湖。江湖里盛满恩怨,恩怨就是江湖。
兄弟就是江湖。
江湖可能成为黑洞。江湖吞噬江湖,江湖离不开江湖。
江湖,在你我之间。你是我的江湖,我是你的江湖。
对应
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我已习惯于冥想。一旦进入这个状态,我就恍惚起来,觉得人与物之间其实是可以彼此进入、互相支撑的,甚至可以相互对换、替代。这是一种切实的对应关系,而不是比喻。
物是人的对应。
人是物的对应。
物是物的对应。
人是人的对应。
莫非真的万物有灵?
原来,世界是一个万物对应的道场。对应,是一场游戏。游戏的规则是,以想象和幻觉为手段,在人与物之间建立新秩序。在这个游戏中,现实世界既有的秩序被颠覆,逻辑失灵,一切都以出乎意料的方式被重新组合。于是,世界就成了一个变幻不定的魔方,世界变得好玩了。
好玩是好玩,但每当我看到自己——也就是我的灵魂——在物的面前低三下四,就突然为自己,也为人类,不好意思起来。我不断地反思:是在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
我把这个问题交给诗歌。诗歌一脸的无辜:“问你的心吧。”
心说:“问你的胃吧。”
这时,欲望站出来发言了:“哈哈,这又是一场对应!”
张鲜明
来源:青年报
-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