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温暖的故乡龙井——《小村庄》自序
2024-03-24 生活

吴梅英

西湖龙井吗?

当然不是,而是我的家乡龙井村。

这样对答的时候,我肯定已经走出龙泉,模糊了我的龙井表征。龙泉人眼里,我们的特征十分明显。这个特征,也不独属于龙井,它属于龙井所在的整个乡镇——龙南乡。

龙南乡位于浙江省龙泉市东南边陲,紧邻景宁和庆元两个县。其间有江浙第一高峰黄茅尖。这个乡镇的独特之处,在于它有自己的方言。龙泉其他乡镇方言跟城区方言大致相同,龙泉人称之为龙泉话。只有龙南人说龙南话。这龙南话与龙泉话的区别,就如黄茅尖与其他山包的区别,江河与湖泊的区别。这样一种区别,上世纪末曾让一些初入县城求学的龙南少年自卑,他们飞快学习着龙泉话,渴望掩藏自己的龙南口音。更多的少年,执拗地同自己的龙南同乡大声说着龙南话,在龙南话与龙泉话的自如切换中野蛮生长。

独特的地域和口音铸就了他们的性格。或者说,是菇乡特性成就了他们的坚强和果敢。“枫树落叶,夫妻分别。枫树抽芽,丈夫回家。”曾经,人们这样描述香菇之乡龙南。菇民们的菇寮远在江西、安徽等地。整个龙南乡,男人们过着候鸟一样的生活。

龙井村在龙南最南端。继续往南走,可到达景宁鸬鹚乡。村如其名,整个龙井如在井底。井壁是深沉的大山。一条溪流穿村而过。房屋香菇一样,一个紧挨一个,沿溪生长。全村一百多户人家,一圈跑过来用不了几分钟。

男人们在他乡究竟怎样生活?童年的我一无所知。我只是村庄四季的守望者:春天里欢快奔跑着一家家接饼;夏天趴在八仙桌旁,看山上回来的祖父和父亲沉着脸用餐;秋天目送燕子和男人一同离去,村庄一日日空荡下来;冬天跟随祖母和母亲,紧锁房门抵御漫长冬夜的寒冷和恐惧。

时间是流淌着的。我出生于上个世纪70年代,记忆的模糊影像里,还留存着龙井戏班子的影子。龙井村有一座建于清光绪二十二年(公元1896年)的五显庙,菇神戏的源头却要追溯到更远。龙井张家家谱上有记载的戏班师爷,生于道光年间。庙宇只是形式,香菇与生计才是内容。神佛一直与龙井同在,我很小跟随祖母提着供品出入五显庙。我并不知道自己拜的是神还是佛,我从不思考,像一株草一朵花一样,没心没肺。

“明朝时,国师刘伯温曾向朱元璋讨得一道圣旨,龙、庆、景三地菇民才得以在全国各地做香菇。”

我父亲说这话时,已经不做香菇了。他彻底告别做了一辈子香菇的江西,回到只剩几个老人的龙井。跟龙井这个村庄一样,父亲有过火热的青壮年时期。他十六岁跟祖父出门做香菇,曾代表龙南乡参加市里召开的菇民代表大会。那是1984年8月,我们姐妹仨头碰头凑在一起,在那张灰扑扑的大合影里找到了父亲清俊硬朗的面庞。这张合影当时被装进我们家相框,一直挂在我们家堂屋墙壁上。现在则已归入我个人的影集中。每次有人问起我的出身,我就会微笑着告诉他:我出身香菇世家。

回到龙井的父亲还忧虑着香菇砍花法技艺的失传,时时念叨。另一边,他开田辟地,广泛种植,像是要恢复龙井生机勃勃的往昔。我常常在节假日从龙泉县城开车回龙井小住,赶在清晨露水未干时,去屋旁玉米地里摘几棒玉米当早餐;搬来柴火烧好土灶,选几样父亲刚摘的蔬菜清炒。这时候,我的父亲还健康着。

2018年深冬,父亲去世。龙井的家门彻底关上。

这之前,我已经开始写龙井。我没有能力达成父亲夙愿,改变一门技艺凋零的现状。我也接受历史进程中的一切改变。但我可以记录,浙西南深山里有一个叫龙井的小村庄,香菇发展的历史星空里有它点燃的一束光芒。

父亲死后大约两年,我重新坐回电脑前,继续在文字里回到龙井。书写的日子,我是多么快乐,常独个儿笑出声来。

我庆幸自己还拥有文字,感恩命运赐予我一座温暖的村庄。我相信,我的记录才刚刚开始;而且,此生不会有结束的那一天。

散文集《小村庄》,吴梅英著,长江文艺出版社2023年10月出版。

吴梅英,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光明日报》《大家》《西湖》《延河》《草原》《诗探索》《诗歌月刊》《浙江散文》等报刊。

高上兴,浙江丽水人。鲁迅文学院第34届高研班学员、浙江省作协会员。作品见于《青年文学》《长江文艺》《西部》《文艺报》《黄河》《西湖》等报刊。

吴梅英

来源:青年报

返回上页 回到首页

青年报社 版权所有

总机:021-61176117 | 广告热线:021-61173717 | 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电话:021-61177819 / 61177827 举报邮箱:services@why.com.cn    测试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