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化Talk|陈少云:京剧麒派是一座高峰,需要不断仰视和攀登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郦亮 实习生 朱彬/文 常鑫/图、视频
京剧麒派曾以其超强的感染力,为这个国家的人们所痴迷。据说旧时上海的黄包车夫哼唱起京戏,那多半也是麒派。但是现在对于麒派艺术的传承与发展,陈少云感到了一种紧迫性。这位上海京剧院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当代麒派的领军者,在过去的几十年中,一直在为麒派的复兴、传承和发展而努力。在他看来,麒派是京剧的一座高峰,唯有不断仰视和攀登,才能将其保护好、发展好。这也是每一个麒派艺术家的使命。
《宋士杰》陈少云饰宋士杰
▎ 父亲问“学戏的苦你受得了吗”,我说“我不怕”
青年报·青春上海:您出生在梨园世家,您的父亲是著名武生陈俊仑先生。据说您的父亲并不愿意让您学戏,因为太苦了。是何种机缘让您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老生,并且最后走上了麒派的道路?
陈少云:虽然我的父亲是武生演员,我可以从小跟着剧团跑,自己也喜欢看戏,但我父亲并不愿我步他的后尘。父亲给我取名“少云”,就是希望我能够少年壮志凌云,不希望我唱戏。父亲不让我学戏是因为两点。一是他知道学戏很苦,二是唱戏容易但唱成角不容易。但是我的决心很大,父亲还是拗不过我。最后他说你学戏可以,不过你知道学戏是要挨揍,要吃苦的,你能经受得了吗?我说可以,我不怕。这样1958年我就进剧团学戏了。
当时学戏学的主要是余派和谭派,大多是武生戏,比如《白水滩》《青面虎》《三岔口》《八大锤》等这些做工戏。之所以走上麒派的道路是因为从小就知道“麒麟童”周信芳,真是如雷贯耳。虽然没有正式见过周大师,但后来有很多跟他学过戏的老师相继来家乡演出,我经常看麒派戏、模仿麒派戏。1959年12月,我凭借《徐策跑城》在湖南怀化地区一次汇演中拿了一等奖,这更加激发了我学麒派戏的热情。一直到现在,我追随麒派的表演艺术已经60多年了。
青年报·青春上海:麒派的呈现和神韵在京剧各流派中算得上是难度极高的。在研习麒派的过程之中,您一定克服了诸多困难,说一说一两件您印象最深刻的事情吧?
陈少云:我在麒派研习的道路上,受到很多老师的教诲,他们对我都很严格,这是一种对艺术的尊重。记得小时候学《打严嵩》这出戏,老师抽背我们的台词。一起学的同学有好几个,但是老师让我先背,我一上场就忘记了,“立志锄奸不为仇,岂肯辜负少年头”这句念不出来,然后就被罚站面壁思过一个多小时。
还有一次排《追韩信》的时候,我也是因为一句念词忘记了,老师罚我跑圆场,因为戏里面萧何追韩信要跑圆场,所以老师罚这个正好想让我练功。后来我一直没有忘记过这句词。虽然当时受了罚,但严师出高徒,这些都让我受益终生,我从此对艺术也是一丝不苟,力求把麒派艺术传承好,发展好。
《萧何月下追韩信》陈少云饰萧何
▎ “哑嗓”是对麒派的误解,要讲真情,也要讲节奏
青年报·青春上海:您与麒派结缘已六七十年了。您怎么理解麒派?有人说麒派辨识度很高,因其是“哑嗓”。很多演员为了学得像,故意把嗓子弄哑。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陈少云:麒派艺术在我心中就是一座高大的山峰,只能仰视,需要我们不断攀登、不断学习,从而进一步加深对麒派艺术的理解和认识。
对于麒派艺术的特点,我认为有两点。一是讲究真情实感,二是讲究节奏。麒派艺术是讲究完整的艺术,要有机地把唱做念打融为一体。麒派艺术不是表现个人,它是综合全体的。麒派的演剧精神是一个“懂”,一个“通”。看通剧本、弄懂人物是最要紧的。不管演员在台上演什么戏,都要求演员去了解人物的身份、年龄、性格、事件、环境。戏中的人物是有思想的,京剧演员不仅仅只是表演,还要多问几个为什么,弄懂这个人物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另外,麒派非常有感染力。但如何感染观众?首先演员自己要受感动,这样人物一出场才能感染观众。首先需要动作协调,眼到手到。一身之戏在于脸,一脸之戏在于眼。演员的眼神十分重要。所以理解麒派不单单是在技巧、程式上面,要全面去理解。麒派艺术还讲究念白。所谓“千金念白四两唱”,这并不是说唱不重要,而是相对唱,念白更重要。这也从侧面体现麒派表演艺术的完整性。
现在有人单单将嗓子憋哑了去学麒派,我觉得这是对麒派的误解。周大师因为要带团带班,任务繁重所以嗓子变哑了。应该说嗓子变哑是一种无奈。但是他晚年嗓子又好了,高音也能唱上去了,有时候还能唱《四郎探母》呢。可见,哑嗓不是麒派的特征。
《乌龙院》陈少云饰宋江
▎ 要“感谢上海”,努力传承和发展麒派艺术
青年报·青春上海:您是如何与上海结缘?您曾多次对我们说,要“感谢上海”。讲一讲其中的故事吧?
陈少云:1994年,恰逢京剧大师梅兰芳、周信芳诞辰100周年,全国各地举办纪念演出活动。我被借调到上海演出《楚汉相争》《鸿门宴》《狸猫换太子》等剧目。演出结束后,上海京剧院领导希望我能留在上海,继承麒派艺术。考虑到周信芳大师是上海京剧院的第一任院长,而且麒派艺术也是在上海形成发展的流派,所以感恩上海给我这个机会和平台,让我在上海这片土壤学习、传承麒派艺术。也可以说,因为在上海,我才有了近30年一系列对麒派艺术的探索、尝试和推动。我还是要说一声“感谢上海”。
青年报·青春上海:在上海京剧院您迎来了艺术生涯的又一个春天,排练了很多新戏,包括海派连台本戏《狸猫换太子》的排演,还先后主演了《成败萧何》《金缕曲》等一批新编作品。不少戏的创新色彩很浓。您怎么看待上海这座城市?上海的哪些特质给您的艺术起到了推动的作用?
陈少云:上海本身就是一个创新的城市。周大师晚年时在上海也创作了很多新戏,如《澶渊之盟》《义责王魁》等,麒派本身具备创新的精神,而这种精神和上海这座城市的文化气质是不分开的。另外当时北京京剧院在创排贺岁剧《宰相刘罗锅》,北京人艺的导演林兆华注意到我在《狸猫换太子》中扮演的陈琳这个人物,于是他便找到我,希望用南方的做工老生来刻画刘罗锅这个人物,让这个人物更厚重一点。这说明我当时在上海排演的《狸猫换太子》在全国都产生了比较大的影响力,他们都比较认可我对麒派艺术创新精神继承和发扬的这一点。
另外,我在上海京剧院又排了《成败萧何》《金缕曲》《北平无战事》《贞观盛世》诸多剧目。在诸多老师同仁的帮助下,这些戏都大获成功,获得了诸多全国大奖。这不仅对我个人是突破,另外对继承麒派也起到了很好的作用。所以要感谢上海京剧院给我提供这么好的一个平台。
青年报·青春上海:有一个事情我们一直很困惑。麒派名气很响,但为什么学的人很少呢?是因为难度高吗?还是因为后学者对麒派有误解?
陈少云:一个是历史原因导致十年断档。在我小时候,麒派艺术是备受追捧的。据我所知,很多谭派俞派老生在那时候改唱麒派。如湘潭京剧团有一个名叫金继谭的老生,因排谭派戏不上座,后来改麒派戏后时常出现满座的情况。但是在特殊的年月,帝王将相、才子佳人被赶下舞台,麒派戏无人问津,当时河北、山东、安徽、江苏、上海、贵州等省份的京剧团没有麒派演员。传承需要一定的条件。没有人传承就没有人学习。学的人越少,越少人看,越少人看,就越没人学,就形成了恶性循环。
二是麒派戏难度大,要求高。麒派戏要求演员必须会武戏。比如《萧何月下追韩信》《路遥知马力》《清风亭》等这些戏中有摔的部分,这是需要技巧的,也要求扎实的武功基础,否则唱不了麒派戏。这些原因都导致了麒派艺术在一段时间里传承出现了困难。当然,现在这种局面正在发生改变。
《徐策跑城》剧照
▎ 培养青年演员和培养青年观众一样重要
青年报·青春上海:您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请您介绍一下现在麒派的传承现状吧。
陈少云:如今在各级领导的重视下,我们举办了麒派学习班。不光京剧演员,话剧演员、地方剧演员也来学习麒派艺术的表演手段和表演精神。现在我也逐渐收了十余个学生,包括上海京剧院的4个学生,还有木偶皮影这种地方戏的学生。他们都是根据麒派剧目中人物的身段和演剧精神来表演。现在全国学麒派的人数逐渐上涨,我希望在此基础上有更多的人来学习继承麒派。
青年报·青春上海:近年京剧在青年人中的影响力持续上升,青年人学京剧,演京剧,这成为他们文化生活的一部分。对于向青年人传授技艺,您有什么考虑?
陈少云:学任何戏都有两种态度,一种是“要你学”,一种是“我要学”。前者是指令性的,我让你去学,你压着任务来学。后者是我主动要求学,这是一种更为积极主动的姿态,虽然有时一开始没安排学这个戏,但我也要积极争取。现在我带的几个青年麒派学生,其实在“要你学”和“我要学”两方面做得都不错。但是他们毕竟是院团的人,除了学麒派戏,还有其他戏要排,有很重的演出任务。所以我希望这些青年学生能够更积极一点。
青年报·青春上海:谈一谈您对国粹艺术守正创新的看法。京剧如何更好地走近青年,符合当代人的审美?
陈少云:演员要有继承人,观众也要有继承人。应该说培养青年观众是个很迫切的任务。可喜的是,现在青年人非常喜爱传统文化。我们演出的时候,台底下的年轻大学生有很多。还有像史依弘、王珮瑜这些青年艺术家,也有很多粉丝。她们都为青年观众的培养作出了巨大的努力。
现在的关键就是我们要多演戏、多学戏,不要满足于目前这些剧目,把戏演好。我个人的意见是整理挖掘更多传统戏,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压缩戏剧演出时间,令剧目更加精炼、更丰富多彩,这样才能争取更多的青年观众。此外,艺术是相通的。最近德云社就开设了一个“麒派艺术专业委员会”,我也参加了。我觉得这个很有意义,等于打破了相声曲艺与京剧的界限,可以把一部分青年相声观众吸引到京剧领域中来。这种尝试以后要多做。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郦亮 实习生 朱彬/文 常鑫/图、视频
编辑:张红叶
来源:青春上海News—24小时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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