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报·青春上海见习记者 朱彬

近年来，二次元文化已势不可挡地从小众走入大众视野，二次元市场正展现出巨大的发展潜力。iiMedia Research（艾媒咨询）数据显示，2024年中国泛二次元用户规模达5.03亿人，预计2029年将达5.70亿人；2024年中国泛二次元‌及周边市场规模5977亿元，2029年有望提升至8344亿元，成为全球泛二次元成长最快的市场。借助网络平台的便利，这一市场已逐渐演变成消费市场的新“风口”。但在此风口下，无论是团长、代购、消费者，网络上各个节点的吃谷链条成员，均面临着切断网络交流的跑路风险，致使网络拼团乱象、周边产品的消费陷阱频频发生。对此，“谷圈”网络交易的规范化问题亟需提上讨论日程。

== 骗局 ==

代购不按数配送

根据普华有策咨询对二次元市场的用户画像分析，中国二次元用户主要为学生和白领群体，其中在读学生占46%，企业白领占35%，其余职业占19%。澎湃研究所指出二次元以Z世代（通常指1995-2009年出生的人）群体居多。而在网络消费周边产品时，该群体陷入骗局的情况屡见不鲜。

年轻人购买周边产品的行为被称为“吃谷”。“吃谷”方式一般包括两种：单吃和拼团。发起拼团的人被称为团长，而参与购买的人则被称为团员，具体的流程是，团长在某些平台上发布拼团邀请，统计参与人员及其所需的谷子数量，然后找代购或其他渠道进行购买。00后吃谷爱好者鲤鱼介绍，在谷圈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即吃谷人需要提前付款给团长或代购，因为后者通常不会垫付费用。然而，这一规矩却容易被不法分子利用。

鲤鱼梳理的时间线

时隔四个多月，鲤鱼是拼团群内少数仍在坚持维权的团长之一。11月20日一下班，鲤鱼再次前往警局请警察在立案告知书上签字。发现“吃谷”被骗向四川当地警方报案后，这已经是她第十次来到警局。7月31日，鲤鱼首次尝试在网上拼团购买“谷子”，在此之前，鲤鱼一直是独自购买（即“单吃”）。鲤鱼组团想购买一批韩国特典周边，但仅在韩国当地才能抢到，于是她打算找代购吃谷。她通过社交平台的帖子联系到王某鹤，但后者IP地显示在山东威海，王某鹤表示“自己妹妹在韩国，可帮忙代购”，并以“群里有人怕明天抢不到提前来找我预留”为由，要求添加鲤鱼微信并将其拉入微信群。

随后，鲤鱼找王某鹤拍下了第一批价值945元的“谷子”订单，准备转账时对方表示自己的微信支付宝“被限制”，并提供了另一人的支付宝二维码，扫码显示为“某源”。8月5日，王某鹤主动联系鲤鱼，声称可以预定第二批谷子，一套800元，并保证是保配（即保证一套盲抽产品中没有重复的谷子）。在得到对方保证成套购买且可退款的答复后，鲤鱼再次转账给王某鹤发过来的支付宝二维码，下单了5套共计4000元的套盒（即“端盒”）。

8月8日至11日期间，鲤鱼又先后购买了三个端盒和一个盲抽，共计1680元。然而，8月13日，微信群中的成员发现微博上有人发布被骗的帖子，经过比对微信信息，发现“骗子”微信头像与王某鹤一致。此时，鲤鱼团购的第一批谷子还在运输途中，而第二批代购还未下单。鲤鱼担心被骗转而要求王某鹤退还第二批的钱款，但对方却以支付宝被限制支付为由，承诺24小时后解除限制后退款。然而，当鲤鱼次日尝试再次联系王某鹤时，对方却一直不予回复，其小红书账号也已注销。

实际上，在网购拼团时，二次元群体会采取一定举措防止被骗——团员要求发货人发平铺图、发货视频或照片以此作为证据。但对于上百个吧唧的大额订单，王某鹤采取分批发货的形式，每次发货数量不限，分批发货时仅提供一张快递发货单照片，而平铺图会以“忘记拍”为由搪塞过去。这导致团员无法在发货第一时间发现端倪，只能被动等待收货。8月16日，鲤鱼收到第一批货——10个吧唧。截至12月接受采访时，她只收到这一批货。

团长不按时发货

拼团并不一定完全会失败，但结果带有一定的偶然性，成功与否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团长或代购的诚信度。

Jolin吃谷被骗金额

Jolin作为团员一共有过四次拼团经历。一次“安全落地”，顺利收到了产品，而其余三次均以失败告终。今年2月份，她首次加入了一个谷子团。该团的团长在社群内展示了一种透明的操作方式：一旦收到货物，团长会逐一展示商品并拍照上传至群内，同时在发货时也将订单详情分享给所有成员，以此作为自证证据。然而，从下单至发货的过程往往伴随着较长的等待周期。据Jolin本人介绍，官方谷子的发货时间通常长达150天。她在向团长支付款项后，直至大约六七月份才迎来了商品发货。

不同于平台的消费流程，私下交易无法给予消费者收到货物的确切保障，有时可能等来的是没有任何回应。Jolin在五月份参加另一个团，尽管二手平台可以先收到货验货再付款，但价格高出原价数倍，所以她尝试到网上找拼团碰碰运气，团长同样要求添加微信并加入微信群。在发货过程中，该团长又陆续发起其他系列的谷子团。于是，在正式收到首批谷子前，Jolin在该团内又参与了三次拼团。

但5个月后发货时间到来之际，团员们仍未收到物流信息。十月份时，最早一批购买谷子的团员发现团长并未履行发货承诺，开始纷纷询问并要求团长提供下单、发货证明。然而，团长却开始闪烁其词，最终选择解散群聊并停止回复微信消息。

卖家收款后消失

网络社交平台已逐渐成为二手谷子的广告位，而以网络平台为载体，在陌生人之间展开的弱关系社交给一些不法商家提供了可乘之机。一大批拼团团员不仅被集中收割，同时也容易让单独吃谷的年轻人吃亏上当。

游戏联名周边收藏爱好者飞鸟，对《代号鸢》系列尤为痴迷，该系列因限时限量发售，市场价格始终高悬不下。随后，她在小红书上偶然发现了一篇以低于市价兜售同款周边的帖子，随即与发布者建立了联系。经过交流，两人互加微信，卖家在闲鱼平台上设立了一个专属购买链接，要求飞鸟先行拍下并即刻确认收货，这与常规二手交易中“验货后确认付款”以保障消费者权益的常规流程大相径庭。然而，出于对心仪周边的深切渴望及对卖家的盲目信赖，飞鸟还是遵循了对方的要求，并得到了卖家六个月后发货的承诺。

六个月的漫长等待并未迎来期盼中的周边，期满之际当飞鸟再次通过微信询问发货详情时，却发现自己已被对方拉黑，而卖家在闲鱼上的账号内容也已清空。此刻，她才发觉自己可能掉入了陷阱。

无独有偶，今年5月1日，梅苍烛也遭遇了类似的骗局。起初，她在小红书上看到有人发起拼团售卖活动，对方声称商品购买自“挖媒姬”——一款专注于从日本直邮购买动漫周边的应用软件。梅苍烛随后添加对方微信进行付款，对方收款后便“消失不见”。随后她发现卖家变换社交账号继续出售同一件产品。在梅苍烛发布被骗遭遇后，其他受害者联系到她并告知同一套谷子已重复卖给了三个人。

== 成因 ==

炒作溢价难抢购

除非单吃，年轻消费者较少在平台上进行“一站到底式”拼团。几位受访者向记者反映，闲鱼、转转等平台更偏向于搜索商品和与商家沟通的渠道，最终的交易仍然会转移至微信或QQ私下进行。为何众多消费者会选择私下交易，而非转向线下商店或电商平台这类提供消费保障的正规渠道呢？拼团吃国谷不幸被骗的受害者Jolin向记者透露了她的考量——拼团之所以吸引她，关键在于其经济实惠。“假如我单独在官网购买，可能需要花费150元来获得十个徽章及一份满额赠品。而现在许多国谷都会附带这样的满额赠品，但问题在于，我并不喜欢那份赠品，对我来说并无用处，日后转售又颇为麻烦。然而，如果我选择参与拼团，团内其他成员或许正需要那份赠品并愿意为此支付额外费用，这样一来，我所承担的费用就相应减少了。”

看似因贪图便宜而受骗似乎构成了一个逻辑上的闭环，但实际上，背后的原因远比这复杂得多。吃谷人群的高涨需求与市场上谷子产品供应的有限性之间存在着显著的差距，这种差距在特典等限时或限量发售的周边产品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在动漫领域，SSR常被用来代表稀有度等级，象征着极为稀有或珍贵的物品或角色。鲤鱼购买的这批韩国特典，在当时便堪称SSR级别的珍品。它不仅限时限购，还附加了地点限制，仅在韩国当地才能购买到。“我们是因为喜欢某个动漫IP而购买相关的谷子。国内的谷子如果不是限时限量的话，通常随时都可以购买，但国外的谷子由于购买和发货流程相对繁琐，成本也更高。像这个IP推出的韩国特典，不仅限时限购，还需要购书盲抽，因此显得更加稀有。”

消费者缘何抢不到谷子？又是哪些人抢到了谷子？深层次的原因在于背后炒作的势力。上海市消费者权益保护委员会副秘书长唐健盛指出，抢不到的原因不乏可能是被黄牛抢走后转卖。以此前10月份市消保委免费发送小马宝莉系列卡牌瞬间抢空为例，据唐介绍，他们在组织调查后发现，黄牛通过对服务器进行饱和攻击等技术手段，可以较早一步“薅”到羊毛。“目前黄牛已经形成了成熟的产业链。有人专门负责薅羊毛，有人负责组织无数的任务群，还有人组织技术、炒作购买和高价售卖（包括公域和私域）。”他认为，最主要的问题是对黄牛进行拦截。因为他觉得，稀缺性的商品交易本身是一种正常的市场存在，但黄牛对谷子的炒作可能会造成谷圈市场的畸形，而超高溢价又迫使年轻人寻找其他渠道，增加其被骗的几率。

私域交易难监管

出于年轻和对二次元产品的热爱与追捧，吃谷人对素未谋面的卖家、中间人展现出极高的信赖度。然而，交易的隐秘特性和家长监管的缺位，使他们不得不面临卖家或中间人中途消失的风险。一旦双方关系破裂，如一方将对方拉黑或删除，将增加追回损失的难度。

尽管微信、支付宝等私域平台已实行实名认证可供追踪，但吃谷人仍需付出一定成本。上海某律师事务所资深律师李涛介绍，在私域交易中被骗，消费者唯有知道对方身份证号、真实姓名等身份信息才具备起诉条件，而要调取微信实名信息需要律师持法院调查令，这对于年轻的吃谷人士而言，律师费并不低。未成年人更需依赖父母的协助。而部分未成年人甚至不愿报警不愿让父母知晓，只能在社交平台发表心声。因此，在拼团遭遇骗局后，他们中的一些人发出了“谨慎拼团”“能走平台以后还是走平台”“不要脱离平台进行付款交易”的无奈之声。

对于吃谷人来说，吃谷被骗仅仅只是他们遭遇挫折的第一步。由于立案标准的限制，他们在购买二次元商品时容易吃“哑巴亏”。《刑法》第266条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诈骗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规定，诈骗公私财物的立案追诉标准，最低数额为3000元。若单个吃谷人的被骗金额未达到这一基准，则无法立案。譬如，飞鸟虽通过闲鱼平台客服获取了卖家的个人信息，但去往当地派出所报案后才发现，由于涉案金额仅为460元，未达到立案标准。警方只能规劝她从中吸取教训，加强自我防范意识。

虽然报案者只有一个人，但案件通常波及广泛，受害者往往不止一个人，被骗总金额也远超3000元。鲤鱼发起的拼团群，未收到足额商品有数十人，涉及金额超5000元。对此，四川当地警方已展开立案调查。值得注意的是，立案前，鲤鱼已将部分钱款退还给团员，这意味着案件得以立案的一个前提是团长已先行承担了部分团员的经济损失。然而，即便四川警方已介入调查，王某鹤的诈骗行为仍在继续，山东等其他地区的网友仍在不断落入同样的圈套。

更为复杂的是，当吃谷人遇到未成年人诈骗时，案件处理更为棘手。诈骗罪的犯罪主体为达到刑事责任年龄且具有刑事责任能力的自然人，若嫌疑人或被告人未达到刑事责任年龄或者不具备刑事责任能力，法律责任又将另当别论。例如Jolin与一同被骗的团员在寻求法律途径时，律师调档发现诈骗团长竟是未成年人。案件已于12月25日开庭审理。

== 专家提醒 ==

上海市消费者权益保护委员会副秘书长唐健盛认为，谷子经济不仅仅承载着情绪价值的消费属性，更代表着一种新兴的消费趋势，其背后的逻辑与年轻人热衷追星、购票参加演唱会的行为不谋而合。同时他也坦言，谷圈市场当前确实面临着一系列挑战，问题的核心在于如何正确审视私域交易这一现象。“网络私域交易的受理问题亟待重视，这不仅局限于谷圈，而是各行各业普遍存在的现象。”唐副秘书长总结对当前消费市场中私域交易监管的迫切性和必要性。

对于私域吃谷的骗局，建议如下：

一、提升消费者自身辨别力，区分开谷圈爱好者与黄牛。黄牛往往既寻求经济利益，又可能实施欺诈行为。在一些稀有谷子，尤其是那些海外限量发售的商品上，即便是黄牛也难以保证一定能购得，盲目信任可能会给消费者带来经济损失。

二、尽量通过正规的电商平台交易。私域本身缺乏监管且很隐蔽，他建议消费者不要轻易选择私下转账交易，尽量在正规的电商平台上交易。一方面，平台“先收货后付款”的交易机制对谷圈消费者来说存在一定保障，另一方面，平台的实名认证制度可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买家的合法权益。消费者被骗时也可向平台投诉，通过平台获取交易对方更多的信息。但要警惕不法分子仿制平台下单链接或二维码，确保在真实平台进行交易操作。

三、一旦发现被骗，立即向公安部门报案。但考虑到跨地域小额欺诈案件的复杂性，立案侦查存在一定难度。唐副秘书长呼吁，相关部门关建立统筹协作型的受理与管辖机制，以应对拼团行为中涉及广泛地域、大量消费者的特殊情况。

四、收集证据，走司法途径。相关律师透露，原告需在得知对方身份信息的前提下进行起诉，尽可能收集完整聊天记录反映整个被骗过程。

青年报·青春上海见习记者 朱彬

编辑:陆天逸

来源:青春上海News—24小时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