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人物|他在代码与水墨之间,寻求技术的诗意转译
2025-06-10 青年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刘晶晶 

上海纽约大学前滩校园内,一面投影墙静静等待访客,观众被镜头捕捉到面容的瞬间,AI即刻生成一幅赛博肖像——上方是算法重构的“你”,下方是此刻真实的你。这一“Live Diffusion”交互装置,成为叶进然本科生涯的隐喻:在虚拟与现实、技术与艺术的交界处,搭建可触达的对话通道。

这位主修交互媒体艺术、辅修计算机科学的上纽大2025届毕业生,擅长用代码解构传统。他的毕业设计《演算朋友圈(algogram)》,将社交媒体算法的“黑箱”具象化为紫光灯下的信息筛选实验;而更早的“高迪视界”项目中,他让AI把游客自拍转译为建筑大师的梦幻曲线。这些尝试背后,是他对数字时代的核心追问:当技术日益渗透生活,我们如何保持对世界的完整认知?

  //  用AR缝合时间断层  //  

2024年秋季,上海外滩源的划船俱乐部旧址前,叶进然和组员举着iPad,用AR技术将这座几经拆建的建筑“复活”。在“混合现实与文化遗产”课上,他们选择了上海划船俱乐部作为数字还原的复原对象。这座历经两次拆除重建的建筑,恰似数字遗产的绝佳载体。

“其他建筑大多保存完好,但划船俱乐部经历了两次拆除重建——从殖民时期的俱乐部到黄浦游泳馆,再到如今的仿古重建。”叶进然解释选择这一建筑的初衷,“AR的层级叠加特性,恰好能呈现历史的断层。”

团队三人分工明确,叶进然负责用Unity引擎构建AR交互系统。当观众走向苏州河畔的走廊,设备通过空间定位自动触发1910年的划船比赛动画;转头凝视建筑立面,增强现实的图层会叠加展示不同年代的砖石纹样。“我们设计了一套视线追踪算法,让虚拟赛艇随用户视角移动,就像真的在指挥一场穿越时空的比赛。”

团队翻阅了上世纪《申报》对划船比赛的报道,在YouTube上找到7段1960年以来的胶片影像,甚至从电影《苏州河》中截取片段。翻阅数百页数字化档案时,叶进然意识到技术不仅是工具,更是重新组织历史叙事的方式,他也将这种感受传递给了观众——点击墙面,建筑变迁的编年史便在AR空间里浮现出来。

“技术不是炫技,而是为了让人更直观地理解文化脉络。”叶进然说。这件作品后来入选上海数字文化遗产研讨会,并被认为具备落地潜力。尽管因版权问题暂未实施,但他从中提炼出方法论:“好的交互设计,应该像考古学家一样挖掘需求,再用工程师的语言翻译成代码。”

  //  给社交媒体装上“棱镜”  //  

叶进然今年本科毕业,毕业设计的灵感,源于他对社交媒体的观察。“我和朋友刷到的内容截然不同,算法正在替我们决定‘世界是什么样子’。”他在紫光灯下布置展厅,观众进入后只能看到荧光高亮的信息碎片——这些被算法筛选出的内容,多是情绪化、两极化的表达。

更尖锐的设计藏在后台:用户上传图片后,AI会根据其个人画像生成截然不同的配文。一对情侣看到同一张风景照,却可能读出“治愈系日出”和“气候危机警示”两种描述。“我想让观众亲身体验,所谓‘客观信息’,不过是算法投喂的定制化叙事。”

算法是否该替人类做选择?而人类又该如何在技术洪流中保持清醒?这是叶进然想提出的问题。“社交媒体把人类拖入一场大型‘幸存者偏差’实验。”他打开手机展示同一条推送下两极分化的评论区,“算法不是镜子,而是哈哈镜。它不断强化某种片面真相,最终让人以为世界本就如此。”

这一项目暗合了他的技术哲学:“AI是工具,不该取代人类真实的认知。”在他看来,人机协作的理想状态应如CAD之于建筑师:“工具解放重复劳动,但审美判断必须由人类掌舵。”

叶进然不会画画,但在“创意编程实验室”(Creative Coding Lab)的课程里,他写下一串代码,让电脑“画”出自己的想法。他想把这份乐趣传递给更多不会画画的人,便用网页语言搭建了“Beyond Ink-wash”(水墨之外)程序——鼠标划过之处,水墨氤氲,轻轻一点,便生成一幅独一无二的画。“人有惯性思维,会觉得事情就该如何如何,但科技没有。这反过来刺激我们去想,还有没有别的可能。”他说。

  //  让科技服务于人  //  

科技终究是服务于人的。叶进然的这种执着,早在自闭症儿童陪伴机器人项目中就已显现。

大二时,叶进然参与了一项特殊期末作业。当时他与同学发现,市面上多数机器人预设的用户是具备健全肢体和认知能力的人,他们想做一个为自闭症孩子服务的机器人。“普通机器人太‘硬’了,我们给它裹上毛绒外壳,让机器人模仿毛绒玩具,让它看起来不太有侵犯性。因为自闭症孩子不擅长与人交流,毛绒玩具的外表可以成为一种接近他们的方法。”

家长反馈让他们确信方向正确:“孩子需要非语言的情感连接。”这段经历让他意识到,交互设计的本质是“共情”:“技术必须适配人的需求,而不是让人适应技术。”而真正的交互设计,必须从“人真实的困境”出发。

他也以技术为幻想绘图。迪士尼幻想工程挑战赛上,叶进然和团队提出“万物交通”概念——地铁隧道被AR改造成海底世界,共享单车的轨迹数据映射为鸟群飞行。“我们想打破交通必须属于人类的思维定式。”这种天马行空,恰恰来自他对技术局限的认知:“当前AI还无法理解‘无意义’的浪漫,而这正是人类不可替代的部分。”

高中时用树莓派组装迷你主机的少年,如今即将入职小米成为前端工程师。叶进然表示,他希望在工业级开发环境中打磨技术能力,并将所学应用于未来更广泛的创意实践。“我期待在小米这样领先的技术平台上,把技术做深做强,为未来更多跨界项目积累底层能力。”

他的未完成“抽屉”里依然藏着蓝图:一套能实时重绘视觉世界的AI系统,或许能让会议室秒变海滨。“这需要比现在快十倍的算力,但谁知道呢。”他说,就像AI可以给现实加滤镜,但控制权永远在人手中。

  ==  对话  ==  

AI时代,如何“温和地叛逆”?

青年报:你多次提到AI的“工具性”,但当前行业显然在向AGI狂奔。这种趋势下,人类创作者如何保持不可替代性?

叶进然:AGI再强大也是统计模型,它可以模仿人的语言、风格,甚至行为逻辑,但它未必理解“为什么要模仿”。就像考古线稿项目里,AI能画出一万张精确的飞天轮廓,但只有艺术史学者知道那些线条背后的承载。人的价值在于提出真问题——高迪为什么执着于曲线?自闭症儿童需要怎样的社交反馈?这些追问背后是具体的生命经验,而算法没有人生。

青年报:你的作品常暴露技术弊端,比如算法偏见。对AI的阴暗面是否悲观?

叶进然:就像谷歌那个用AI代写给明星运动员信件的广告,技术一旦滥用就会扭曲人性。但AI本质是工具。我的毕业设计用AI生成偏见内容,恰恰是为了让人意识到问题。技术没有原罪,关键看谁掌握方向盘。

青年报:你一直在自由地做一些选择,父母会干涉吗?

叶进然:小学一年级住校时,他们用“选择性信息”试图引导过我,但最终决定权在我。就像“小马过河”,合不合适得自己蹚。对于选择的问题,我父母能和我进行理性分析和讨论。只要我有理有据,他们就会支持。即使无法说服他们,他们也会尊重我的选择,并提醒我承担我所作选择的潜在后果。

青年报:今后进入职场,创作环境可能没有像在校园里那样宽松,会有所担心吗?

叶进然:职场是新的学习阶段。对我来说,进入行业不是对创意的妥协,而是实现创意的“捷径”。在真实的工程环境中,我能更直接地接触到系统工程、行业流程和资源,我能更清晰地了解技术的特点和边界,这正是把创意从“概念”变成“现实”的关键。

青年报:作为一名00后,如何看待技术迭代的焦虑?

叶进然:就像摄影没有取代画家,CAD没有取代设计师,AI也不会。技术会不断进化,但灵魂和意图仍然属于创作者自己。我很认同我们教授所说:“如果机器包揽了工作,人类便能更自由地追求自己的理想。”抱着这样的想法,就能更轻松地看待这些技术迭代。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刘晶晶

编辑:陆天逸

来源:青春上海News—24小时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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