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郦亮/文 常鑫/图、视频

李旻坤是第一位登陆“上海文化Talk”的美术馆馆长。作为陆家嘴集团副总经理、浦东美术馆馆长，学经济出身的李旻坤用一种独特而精准的艺术眼光向人们呈现了她对美术馆的理解。那就是美术馆不应该仅仅是秀场，也不应该仅仅是文创的销售地，而应该是“艺术百宝箱”，是一个丰富多彩的精神家园。在过去4年之中，李旻坤用一个个展览的实践来证明自己这种对美术馆理解的合理性。令她欣慰的是，她的理解正在得到广泛认同。

 □ 借展之谜，奥赛展是一次“双向奔赴” □ 

青年报·青春上海：这次“缔造现代：来自巴黎奥赛博物馆的珍宝”展，您之前说，很多作品即便您去奥赛博物馆也未必看得到。那在和奥赛博物馆谈判时，您是如何说服对方将这些重量级的作品拿到浦美来展出的？有哪几件作品的艰难谈判让您印象深刻？请举例说明。

李旻坤：这一次浦东美术馆和奥赛博物馆合作的“缔造现代”大型展览的作品非常重磅。其中包括许多我们熟知的艺术家的作品，比如梵高、莫奈、马奈、德加最著名的作品。许多人可能会好奇：为什么奥赛博物馆会把这么多的最重要的馆藏交给浦东美术馆展览？这件事的缘由并不复杂，因为我们和奥赛博物馆的这次合作是一个双向奔赴的过程。

奥赛博物馆是世界上最顶流的博物馆之一。与此同时奥赛也非常重视中国市场，他们一直试图在中国寻求一个合适的合作伙伴。不过奥赛博物馆的要求比较高，他们的考量范围包括馆内的设施设备情况、专业能力、团队水平等。奥赛选择浦美，除了我们的综合水准很高之外，就是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将本次展览打造成现象级的展览，让所有观众都能够为之一震、眼前一亮。

在双方确立这一共同目标后，后续作品的选择便相对减少了分歧。奥赛馆也表达了举办一场重量级精品展览的强烈意愿，他们甚至会有意识地将更多优秀作品纳入其中。特别是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莫奈的《戈迪拜尔夫人》。这幅作品并非典型的莫奈风格。它相对更为具象，实为莫奈转型初期创作。奥赛馆长特意加入了这幅作品，其目的在于向我们表明：理解莫奈不应仅限于其后期创作，还需关注早期作品，方能明晰其艺术风格的转变过程。事实上，这些增选作品深受众多观众喜爱。

再说到本次展出的两幅梵高作品。《梵高在阿尔勒的卧室》共有三个版本，其中奥赛博物馆所藏的这幅，艺术界普遍认为绘制得最为精湛。我过去两次造访奥赛，都未能见到它真容。这次这件作品也来了。最终，更多精品佳作被持续纳入展品清单。作品数量从最初商定的80余件，逐渐增至如今的107件。展览开幕时，奥赛主席亲临现场，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向我们表示，这里的展厅效果甚至超越了奥赛本馆。众所周知，奥赛博物馆由旧火车站改造而成，建筑本身相对老旧正因如此，他们深感此次展览意外地实现了他们长久以来的愿望，让珍贵藏品得以在更优越的环境中呈现它们的美。

青年报·青春上海：米勒的《拾穗者》谈判的过程也很顺利吗？

李旻坤：事情进展还是挺顺利的。我们的工作思路是，先跟他们明确展览的目标——是只想办一个普通的展览，还是要办一个伟大的、让中国观众难以忘怀的展，这一点双方得先达成共识。如果是这样一个定位，那必然需要有与之匹配的作品支撑。而米勒正是整个展览时间线里最为重要的艺术家，他最出名的作品，其实就是《拾穗者》和《晚钟》这两件。所以我们认为这两件作品至少得有一部交由我们展览，奥赛博物馆方面也十分认同，最终《拾穗者》来了。

青年报·青春上海：奥赛展人气超火，有人说排队要三个小时，拍照更是没办法拍全。很多文创都断货了。您想到会有如此火爆的场景吗？面对观众的热情，接下来将如何应对，以满足他们的需要？

李旻坤：在展览筹备过程中，随着展品清单的不断完善与扩充，我们愈发预感到这将是一场备受瞩目的展览。我们深信，如此高质量的展览必将赢得中国观众的高度认可。而实际呈现的观众热情，甚至超出了我们的预期，这充分印证了中国观众深厚的艺术素养。

至于排队情况，尽管有观众等候时间较长的现象，但所谓“排队三小时”应该是夸张的说法。因为此次展览经过特别设计，尽管有 107 件作品，却分布在两层楼中，我们专门开辟出 3000 多平方米的空间进行呈现，整个展区十分开阔。 我经常会在高峰时段到展厅看看。从排队情况来讲，因为天气炎热，我们尽量不让观众在室外排队，即便需要排队入场，也会安排在室内大厅检票。另外，展厅人流特别高峰时，我们会在公共区域实行限流，根据展厅内的情况分批放人，观众一般只需排队一二十分钟。不过像梵高的两幅作品这类特别热门的展品，前面总会聚集很多观众，很多人流连忘返。事实上， 即便在国外的奥赛博物馆，高峰时段同样人潮涌动，对美的渴望和追求，观众都是一样的，所以也需要互相理解。

关于文创产品， 得益于长期的精心筹备，我们开发了品类丰富、兼具新颖性、趣味性与实用性的产品线。坦白地说，其受欢迎程度确实超出了我们的预期，首批备货迅速售罄。目前我们正全力协调补货，供应商也在加紧生产，相信观众心仪的产品很快就能重新上架。更重要的是， 我们仍在持续开发新品，敬请观众朋友们关注美术馆文创商店，惊喜将不断呈现。

 □ 常逛美术馆，提升发现美的能力 □ 

青年报·青春上海：陈逸飞回顾展是今年上半年浦美另一个重量级展览。这样的展览为什么要由浦美来办？筹办的过程中有哪些事情让您印象深刻？

李旻坤：陈逸飞先生被誉为 “上海人民的儿子”，是上海本土家喻户晓的艺术家之一。中国，特别是上海，从上世纪90年代到现在，许多人都与他有过交集，许多人都很怀念他。他在 59 岁时便去世了，今年是他去世 20 周年，同时也是他 80 岁生辰，这样一个特殊的年份，我们想用这样的方式对他进行特别的纪念。

陈逸飞先生与浦东渊源深厚。位于世纪大道尽头的标志性雕塑《日晷》，其创意便凝聚了他的智慧。在小陆家嘴的规划建设中，他也曾提出诸多宝贵建议并被采纳。此外，世纪公园内的部分雕塑及花钟等景观亦与他相关。可以说，浦东承载着他重要的艺术文化印记。作为浦东美术馆，我们深感有责任与上海市民一同缅怀并纪念这位艺术大师。

所以浦东美术馆专门筹办了陈逸飞大型回顾展。事实上，这个展览的举办过程非常困难，因为陈逸飞先生的展品比较分散，被很多藏家收藏着，而且这些藏家许多都在海外。我们需要在很短的时间内筹集到他最著名的那一批作品。又因为今年是他 80 岁生辰，我们希望用 80 幅油画来纪念他。这个数量并不小，我们便在全世界寻找他的作品，而且必须是他的精品，通过征集的方式汇聚。在这一过程中，无论是作品的搜寻、打听信息，还是去和藏家谈判，每一步都不容易。

无论是作品运输、保险，还是展览布置，对我们来说都是不小的挑战。毕竟这是浦东美术馆第一次独立出面，向这么多藏家借展作品。我们和奥赛博物馆合作时，面对的只是奥赛这一个合作方，但陈逸飞的展览不一样，我们需要对接四五十位藏家才能筹集到这些作品，工作量不可同日而语。

陈逸飞回顾展开幕后，我们发现有很多平时从不走进美术馆的群体，都纷纷来到浦东美术馆，欣赏陈逸飞先生的作品，同时也借此追忆似水流年，回顾当年的峥嵘岁月。他们一边看一边感慨，我们看在眼里，心里特别感动，也觉得所有的付出都非常有意义。

青年报·青春上海：近年文博大热，逛美术馆和博物馆更是成了很多青少年过暑假的一种方式。您怎么看待这一现象？

李旻坤：我觉得这是个非常好的现象。其实艺术本身就是一个追寻美的过程，我从来不觉得艺术有多高大上，也不认为它必然脱离实际、脱离生活。艺术一直就存在于生活之中。就像陈逸飞先生说的，要善于发现美、表现美，而这种发现美的眼光，是需要从小培养的。如果能常到场馆里走走看看，对艺术的感知、对美的发现，都会在潜移默化中慢慢形成。

所以暑假期间，如果家长有时间，多带孩子去博物馆、美术馆这类艺术机构走走，对孩子的美育培养和未来发展肯定大有好处。这是从直观层面来说的，更深一层，我希望大家能明白，看一幅作品，绝不仅仅是看画本身。一幅画所承载的，远不止颜色、图形和笔触，它往往还凝结着一段历史。当你凝视一幅画时，会从中看到那个年代的人使用的家具样式、穿着的服饰风格、日常的饮食器物。能读懂这幅画讲述的历史故事。要是能认认真真把画看懂，不知不觉中就会学到很多关于历史、文化、社会乃至生活的知识。这实在是增长见闻的好方式，比坐在桌前对着书本死记硬背要有效得多。

青年报·青春上海：现在家长和孩子都认识到逛博物馆、美术馆的必要性，但是很多人来了还是比较茫然，有的打个卡晒给图了事。作为浦东美术馆的馆长，您对普通观众观展有些什么建议？

李旻坤：我的建议是，首先要做一些必要的功课。来看展之前，最好大致了解一下这个展览主要呈现哪些方面的艺术作品，涉及哪些内容，以及背后有着怎样的时代背景。这些信息在网上很容易找到，内容也很丰富。比如这次奥赛展览，除了展厅内的作品，我们在二楼报告厅准备了一批由奥赛提供的纪录片。观众看累了，可以到报告厅坐一会儿，通过大屏幕观看这些纪录片，从中获取更多知识。

第二个建议是，来到场馆后要做个有心人。场馆内，特别是展览中的重要作品都配有免费的语音导览，墙上有对应的二维码，扫码就能收听讲解。而且这个二维码可以保存下来，回到家里也能查看。不少观众会把语音导览带回家，重新收听、回味，还会作些笔记，认真收听和学习后，肯定能有不少收获。

第三个建议是，自己要善于开动脑筋去发现、去琢磨。比如这次展览中梵高的两幅作品很受大家喜爱，观众常常聚集在那里。但可能很多人没注意到策展人的巧思——这两幅其实是自画像，高更的自画像与梵高的自画像被面对面陈列着。但凡了解印象派的人都知道，梵高与高更曾是挚友，两人在阿尔勒同住过两个月，后来却闹翻了，从此再未相见。一年后，梵高便离世了。这次展览中，策展人特意将两人的自画像面对面陈列，或许是想让他们在展厅里完成一次跨越时空的回眸。这样的安排，想必会让不少人动容唏嘘。

 □ 什么是美术馆，美术馆就是一个“艺术百宝箱” □ 

青年报·青春上海：对于美术馆现在有很多说法，一种是艺术普及机构，一种是秀场，一种是商业场所，要进行消费。您怎么定义美术馆？

李旻坤：我觉得美术馆就像一个“艺术百宝箱”，里面的体验是多元的，绝不仅仅是看一个展览那么简单。我们始终希望把浦东美术馆打造成大家喜爱的艺术家园，就像自家家园里会有鲜花绿植、座椅板凳，会有一杯暖心的咖啡，也需要有艺术的元素和氛围。浦东美术馆就是这样一个艺术家园，当你来到这里，不只是为了看画、看几件作品，更能感受到我们提供的诸多服务，以及我们为你创造的其他丰富体验。

这无疑是一个丰富多彩的家园。在这个家园里，比如大家提到的文创产品，其实就是情绪价值的延伸。看展时，若你对某些重要元素格外喜爱，想把这份触动带回家，我们便提供了这些精美的文创产品，它既能用来装饰家居，其中不少更是日常可用的实用工具，生活也因它们变得更加缤纷多彩。再比如，我们会举办各种各样的活动。毕竟艺术不只有绘画这一个门类，音乐、舞蹈不也都是艺术吗？这些活动能让大家从更多维度感受艺术的魅力，让这个艺术家园的氛围愈发浓厚。

但是所有事情的运作，必然需要经费支持。所以我认为，适当收取一些费用也是必要的，毕竟不可能所有东西都免费，那样既无法负担，也难以长久维持。如果大家希望能持续享受这样的服务，我们以尽可能优惠、亲民的公益价格来维持运营，其实是合理且必要的。比如这次奥赛展览的举办，背后有着巨额的运输费、保险费、接载费等成本开支，但我们并没有因此涨价，为的是吸引更多观众走进来，让大家在这里获得最好的艺术体验。

青年报·青春上海：您曾经说“艺术不应局限于展墙之间，而应流动于城市肌理之中”。在文旅商体展融合的当下，您觉得美术馆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李旻坤：我觉得美术馆不仅需要展示美，更要传播美——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让大家在生活中随时能接触到艺术、感受到美。所以我们做了很多尝试，希望让艺术与美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最近我们和东方明珠塔公司合作推出了游船项目，目的就是想让大家在浦东美术馆欣赏完展览后，能进一步接触城市空间的美。其实我们馆门口的浦江两岸，本就是上海极具代表性的景观地带，乘船游览时，能从另一个视角感受这份城市之美，让艺术体验从场馆延伸到更广阔的生活场景中。

在我们的不断尝试和努力下，大家会越来越多地接触到艺术，在无形之中感受美，整个城市的艺术氛围也因此慢慢提升。这件事无疑是非常有意义、有价值的。现在我们越来越能感受到，大家都开始意识到这一点，也愿意参与到这样的合作与联动中来。

这种联动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一个是浦东美术馆与上海罗丹艺术中心的合作。这次我们奥赛展的展厅里有一件罗丹的雕塑《维克多·雨果》。这次合作中，观众凭浦东美术馆的奥赛展纸质门票，可以免费参观罗丹艺术中心。另一个互动是，凭陈逸飞回顾展的门票和会员卡，可以免费参观水乡周庄。

青年报·青春上海：今年是浦东美术馆创立4周年。您怎么评价过去的4年？对于未来，还有哪些计划和展望？

李旻坤：不知不觉，浦东美术馆已经开馆4年了。这年里我们非常忙碌，已经举办了二十几场展览，我们每年都会推出多个展览，这些展览的作品来自世界各地。我认为过去的4年是我们打好基础的4年。作为一个新馆，我们的起点不算低：开馆便推出了三个大型展览，其中包括与泰特美术馆的合作展（泰特是世界上最受欢迎的美术馆之一），还有与著名艺术家蔡国强合作的展览，以及与米罗基金会合作的米罗作品展。这些高起点的展览不仅为我们积累了经验，也让更多人认识并走进了这座年轻的艺术场馆。

在这样的高起点之上，我们始终要保持高水准、高质量的展览，同时还要实现高水平的运营，这无疑带来了巨大的挑战。所幸这4年里，尽管经历了不少波折，但我们团队齐心协力、全力以赴，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我相信，浦东美术馆在广大观众心中已经积累了一定的口碑，大家总体上给予了较高的认可。当然，这也意味着大家会有更高的期待。在4周年这个节点，我一直跟团队的同事们说，我们不能总是回望过去，我们要始终把眼光投向远方，继续向前奔跑，不能停歇。对于未来，在下一个四年，我们已经有了详尽的规划。一方面，会持续对展览进行规划。我们的展览没有固定的风格，始终追求推陈出新，就是想让大家觉得浦东美术馆的展览总有新意，而不是一成不变的路子。另一方面，我们会尽力引进世界范围内的高水平展览。

将来的展览，不会局限于仅与某一个场馆合作。我们可能会像这次陈逸飞展览一样，凭借自己的团队去整合全球范围内的资源，打造出更多丰富多彩、形式各异的展览。除此之外，我们认为，以浦东美术馆为圆心，可以辐射出更多元的内容，包括大家提到的文创产品、各类创意活动等。而且依托陆家嘴集团这个平台，乃至浦东新区这样的区域优势，我们还会拥有更多发展机会。

正如刚才所说，关于如何把艺术更广泛地传播出去，还有太多可以探索和实践的空间，这些都已纳入我们的规划中。我们坚信，再过四年，大家会看到浦东美术馆再上一个台阶，一个全新的浦东美术馆，正等着与每一位热爱艺术的人相遇。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郦亮/文 常鑫/图、视频

编辑：李宇婷

来源：青春上海News—24小时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