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报·青春上海见习记者 张振宇/文、图

坍塌的房顶、比人还高的杂草、散落一地的碎玻璃、裸露在外的铁丝……废墟中的一切都在诉说着危险。

很难想象，在社交媒体上，面对这样危机重重的废墟，“求坐标”“找组队”的网友仍有不少。近年来，这些喜欢去废墟打卡拍照的网友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探废”圈，对于废墟中潜在的风险，他们并非不知情，很多同好者在得知对方出发前甚至会叮嘱一句“注意安全”。

那是什么让他们如此痴迷于“探废”？“探废”行为背后又会有哪些法律风险呢？带着这些问题，青年报记者分别前往了位于闵行区浦江镇的废弃学校和临港新片区的废弃影视城，并和“探废”爱好者、废墟的管理者、心理专家、律师等多人进行沟通，试图从中找到“探废”爆火背后的原因及潜在的法律风险。

 火爆： 求坐标的人络绎不绝，“探废”已有粉丝群 

在社交媒体输入地点和废墟的关键词之后，不同社交媒体的搜索结果截然不同。小红书则会在所有搜索结果前弹出一条安全提示：“旅游出行，安全第一。请遵循当地旅游规定，谨慎进入危险地点。”而抖音则是直接放出了各大网友在城市废墟中拍摄的照片和视频。

虽然小红书平台给出了安全提示，但不少网友似乎都对提示置若罔闻。很多人依旧在平台上分享自己“探废”的成果，甚至有人成为了“探废”博主。截至发稿时，一位名为“X探险”的博主在抖音和小红书分别有33.6万和19万粉丝。

记者进入了该播主的抖音粉丝群，点开群公告，第一条便是“群内禁止讨论和公开地址”。虽然有着严格的规定，但群内仍时不时有人询问废墟的具体位置。但每当这时，就会有其他成员提醒：“群主不让讨论地点名字，不过评论区其实有些网友会透露。”

“不公开坐标”长期以来都是“探废”圈的一条不成文规定。曾有媒体报道，在“探废”圈，精确的坐标一直被视为需要严格保护的资源，唯有“入圈”者，通过私信交流、同好身份自证或承诺“点位交换”才能获得。但这条规定，对圈外人或是刚接触“探废”的爱好者而言，他们或许并不知情。在抖音、小红书等社交媒体上，仍能看见部分网友分享废墟的具体位置信息。一些“探废”者甚至会对进入难易程度进行评价，以供他人进入“探险”。

 危险： 尽管十分小心，但记者还是初“探”不利 

根据网友提供的位置信息，记者分别来到了位于闵行区浦江镇的废弃学校和浦东新区临港新片区的废弃影视基地。

浦江镇这所废弃学校落在村庄中，这里绝大部分房子都成为了废墟，据曾居住在此的村民回忆，学校约十年前荒废，后遇拆迁，村民陆续搬离，如今人迹寥寥，仅村委会仍设于学校旧址，并在房屋条件良好的楼内办公。在废弃学校的楼梯口，铁栅栏一端被人为剪断，另一端仍然连接在门框上微微向上翘起。曾用于封堵入口的木板与铁丝现已松开，铁丝一端暴露在外。地面散落石块、砖块、碎玻璃，记者进入时，必须侧身避险。楼内地砖松动，教室、厕所门破损严重，墙面布满“2025到此一游”“团建基地”等探废者喷涂的油漆痕迹……尽管已经十分小心，但在走出阶梯教室时，记者还是被铁丝撞到了脑袋。

废弃学校内，“探废”者的“打卡”标语随处可见

临港地区的废弃影视城外，每隔几米便有一块“危险区域，禁止入内”的警示标语固定在铁丝网上。但“探废”者并不会因此而善罢甘休，记者看见，在很多区域，园区的铁丝网已有明显的修补痕迹，即便如此，仍有一处铁丝网或因攀爬者过多而出现变形。在影视城内，路边的杂草已比人高，河道因常年无人养护而长满水草。危房内，砖块散落一地，多处房屋的屋顶已被掀翻，窗户上的玻璃也不见踪影。

面对成群结队的“探废”者，工作人员也十分无奈。“早些年我们根本不来，废墟有什么好管的。但是最近几年，抖音、小红书上太多人把这里当成‘打卡’点，我们怕出事，所以得时不时过来看看。”影视城的工作人员说道。在日常的巡查中，他经常能发现前来“探废”的游客，甚至有的游客为了追求刺激，爬上危房的二楼进行拍照。“你看看这些楼房，屋顶都被台风刮跑了，谁也讲不清楚它什么时候会塌，万一人上去的时候房子塌了怎么办？”

 刺激： 为求“出片”，冒险进入 

尽管工作人员反复强调危险，还在多处设置了警示标识，可“探废”者们依旧我行我素。在工作人员看来，“探废”者冒险入内的主要原因是废墟可以更好地“出片”。在废弃学校周边办公的村委会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这个地方确立为危房有几年的时间了。最开始是有些学艺术的学生，因为要拍摄，所以他们就会趁工作人员不注意，偷偷溜进去。”

在记者和几位“探废”者交流之后，他们的表述也印证了工作人员的观察。“我比较喜欢拍个人写真，尤其是工业风的写真，废墟就是一个不错的场所。”一名“探废”爱好者说道。另外一位“探废”者从临港的废弃影视城出来后，这样评价这次的探险：“我最后也没有逛完，里面很多楼已经摇摇欲坠了，小飞虫也多得不得了。还是有点阴森的，晚上我是绝对不敢来的。”

废弃影视城内，不少房屋的屋顶都被台风掀翻

除了“出片”方便，“探废”的背后或许还有荷尔蒙在作祟。在交谈中记者发现，绝大多数“探废”者想进入废墟都抱着好玩、刺激的心理进入，对于“探废”可能存在的危险，他们早已了然于胸，对于同好者，他们还会提醒一句“注意安全”。

为什么大家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仍然痴迷于“探废”呢？在上海心理学专业会员詹心怡看来，方便出片和追寻刺激或许只是表层原因。“探废”者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仍去探险，背后有着复杂的心理原因。“靠近废墟满足了他们内心的刺激感，而顺利从废墟出来满足了安全感，并且会有一种重获新生的快感。这样一来一回也并非‘作死’，而是在忙碌、循规蹈矩的生活中寻找生命掌控在自己手里的感觉。”或许也正是日常的生活过于循规蹈矩，很多“探废”者在探险中也会产生一种破坏规矩的快感。

“除了打卡出片寻找一些不一样的体验之外，废墟可能会引发‘探废’者们一些假设和联想。”虹口区精神卫生中心的心理治疗师陈健行对记者说道。电子通信设备的普及让社会上的每个人都处于一个“连接”与“被连接”的过程，这让大家都处于一个可以及时获取反馈的状态。“但这个反馈可能是正面的鼓励，也有可能是催促、反对的声音。在废墟中，‘探废’者只需要单向地从遗留物中得到信息，不必在意他人的反馈。”

 违法： 乱涂乱画、分享“攻略”等行为已触犯法律 

在社交媒体上，不少网友会有疑惑：“探废”中在墙壁上留言“打卡”是否合法合规？剪断铁丝、铁栅栏又是否违法？对此，记者咨询了上海市锦天城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方青律师。

方青告诉记者，擅自进入这些废墟，尤其是在墙上涂鸦拍照，这一系列行为是可能构成违法的。“如果废墟有明确产权人，已被围挡、上锁或张贴封条，擅自进入即构成‘非法侵入’，有可能承担恢复原状或赔偿的民事责任。此外，在墙上乱涂乱画，这在法律上属于故意损毁公私财物的行为，可能会被公安机关处以警告、罚款或者行政拘留。”

若“探废”者存在剪断铁丝、破坏栅栏的行为，导致较大重要损失或者破坏重要设施的，则可能被认定为故意损毁财物，严重者甚至会被追究刑事责任。另外，对于分享如何破坏栅栏、翻墙等“攻略”者，在法律上，他们的行为属于“教唆”。“若是有人因为这种教唆行为导致违法，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教唆者同样需要承担法律后果，他们一样会面临拘留和罚款的法律后果。”方青说道。

废弃影视城外，铁丝网已被破坏

对平台而言，其对用户发布的违法信息，同样具有审核义务。方青指出，依据《互联网信息服务管理办法》等相关法律法规，平台如果发现此类帖子或者应该能发现此类帖子，却没有删除、屏蔽，那它就存在失职行为。“对于此类失职行为，网信办等部门会介入，对平台进行约谈，后续可能会开罚单，责令平台整改，严重的甚至会暂停平台部分业务。另外，如果有人因为相信了平台上的这些危险攻略而受伤，平台很可能要在民事诉讼中承担连带赔偿责任。”

除了相应的监管和处罚，在方青看来“疏堵结合”的治理方法也十分有必要。“如果可以的话，政府或其他专业的机构是否可以将废弃工厂等设施改造为城市探险主题公园或者沉浸式剧场。这样就可以将无序的、危险的个人冒险，变成有组织、有保障的集体体验活动。”事实上，当记者查阅资料后发现，沪上不少景点都是由废墟经过改造而成为“网红景点”的案例。Gate M西岸梦中心、M50创意园等年轻人喜欢的“网红景区”的前身均为废弃工厂，有了这些成功案例，未来改造一些废墟为主题的探险公园或许也并非难事。

青年报·青春上海见习记者 张振宇/文、图

编辑：李宇婷

来源：青春上海News—24小时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