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三千公里独行路上的生猛之笔
2019-07-07 生活

文/冷梅 图/受访者提供 资料

“这世界不差我一个疲于奔命的人,我要成为像梵高一样的伟大画家。”

原生的才华

“孔龙震从田里来,从路上来,从卡车上下来,双手沾着泥土与机油,放下锄头和方向盘之后变成油墨的色彩仍旧斑斓。不必为他分析艺术发展的路径,在人生直路上,那些学术范儿显得苍白无力;也不必为他硬扣艺术市场的未来,在时间长河里,他自然会有出路。幸运的人生就是,无论出处,最终都是‘殊途同归’……”孔龙震的“伯乐”,也是其艺术作品展的策展人、主持人曹启泰这样评价他。

不走寻常路的孔龙震,人生经历深具传奇色彩。1982年出生,小学文化,从小生活在河南的农村。入学以前,孔龙震整日在田野里撒欢,是那种纯天然的野生放养状态。

6岁入学,“野孩子”孔龙震经历了人生中第一个小考验。被关在教室里学习,对他就好像坐牢一般。他二爷是小学校长,硬是将他摁在自行车强拉进学校,他还试图“逃跑”过几次。直到他在书本中发现了插图,终于放弃了“抵抗”。在学校,课本涂鸦成了他最早的绘画启蒙课。乡村学校没有美术课,更没有美术老师。孔龙震无师自通,从小便体现了天赋异禀。

没有受过专业的绘画培养,宛如璞玉一般,也让他保存了无尽的想象力。在同学们眼中,孔龙震是一个绘画天才。然而,父亲的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的绘画梦想。父亲是民办学校教师,母亲大字不识。在父亲眼中,画画是“可耻”的,不太适合一个男孩子。

孔龙震经常背着父母躲在学校里,在上课的时候涂鸦。有时,同学拿着他的画作,来家里炫耀,父亲非但不感到自豪还要对他一顿棒揍。初一时,因为和父亲的一次冲突,孔龙震选择辍学务工。在后来的很多画作中,孔龙震常常变身一只野兔,在林间撒欢奔跑,将父亲的呵斥完全抛在脑后。他渴望躲进涂鸦的世界,绘制自己的世外桃源。

和父亲赌气,没承想真让他很早就走上了社会。人生中所有走过的弯路,从不是徒劳的。孔龙震说:“正是没有受过制式化的美术教育,才让我永远像一棵野蛮生长的小草,那些天然的想象力没有被人为破坏。”

辍学以后,孔龙震先后在北京修过四环路,也在厦门当过保安,为了挣钱,发家致富奔小康,干脆借贷买了一辆卡车,过起了长达十年之久的卡车司机生活。

死神的玩笑

直到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那一年,孔龙震只有23岁。那是一次长途拉货,在一个长达14公里的魔鬼下坡路段,没走多远,他发现卡车的刹车失灵。随着大货车急行俯冲,速度慢慢变快,他心中的恐怖也在一点一滴逼近极限。

脑袋中闪现出无数种思绪,车上不但有他,有货主,还包括自己的亲生弟弟。那时,孔龙震结婚不久,家中女儿才刚刚出生三个月,弟弟还没有娶妻成亲,年仅18岁。如果兄弟俩都这么走了,也就意味着父母连个养老送终的儿子都没了。

此刻,不明就里的弟弟还躺在后座上睡觉,完全没有意识到危机。孔龙震开始挂挡,想办法自救,然而完全无济于事。卡车疾驰冲进隧道口,时速已近极限,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这时候,躺在后座的弟弟也不淡定了,坐起来问哥哥是不是有状况。他稳住弟弟,调整了一下呼吸,赶忙说没事。刹那间,思绪万千。马上就要和这个世界挥手告别,一念之间,人生中的所有爱恨情仇,都将不再属于自己。

就在卡车即将失控之时,突然孔龙震看到前方2公里处出现了避险车道。当时有辆小车堵在道口,他疯狂鸣笛,赶走小轿车,全神贯注将卡车开向了避险车道上。极速之下,卡车将石子路高高堆起一座土包,车头翻腾了几下,前轮飞了出去,最后戛然而止。幸运的是,在这场事故中,众人毫发无损。孔龙震喜极而泣。那次拉货,让他亏惨了,可是与生命相比,这点儿损失都是九牛一毛。

九死一生,也让孔龙震意识到内心深处最大的欲望是什么。“我不想一辈子开卡车,当一个拉货致富的小老板。”他从未那么笃定,问上天要回十年,用这十年时间逼自己在绘画上有所成就。

孔龙震重新捡起了画笔,一边开卡车,一边画画。他强迫自己在路上画,把画纸垫在方向盘上,创造一切机会废寝忘食地画。那时,全职卡车司机孔龙震身边一个真正会画画、会教画画的老师都没有。他从旧书摊上买书,开始有意无意地寻找这方面的资源。信仰的力量慢慢开始显现,吸引力法则也让各种画画的资源往他身边聚拢。

野蛮的生长

艺术上的第一个挚友,叫作林中飞。定居厦门后,因绘画志同道合,他是约孔龙震见面的第一个网友。他们彼此欣赏,志趣相投,也在追求艺术的道路上相互支持。两人因为观点不同,偶尔也会掐架;但这些丝毫不会阻碍友谊之光的蔓延。

开始被媒体广泛关注,已经是几年之后的事了。2013年中央电视台《真诚沟通》栏目专题公益纪录片报道了《致·在梦想道路上的人——孔龙震》。次月,凤凰卫视也播出了他的专题纪录片。2015年2月,他先后登上了央视13套长达40分钟的专题纪录片《中国人的活法——开卡车的艺术家》以及央视1套焦点访谈的焦点人物。被媒体广泛聚焦的是这位中国卡车司机的另类活法。

成为艺术家,是他用坚持与奋斗换来的新活法,从卡车司机到艺术家用了整整十余年的时间。当孔龙震能够不再为生计而搁笔,当他能够自在地活在艺术创作里时,他只有两个大梦想:一是重走当年的卡车之路,换一种状态去看看一路的大好河山;二是把赚来的钱用在老家的孩子们身上,盖一间“开始”艺术教室,让孩子们能比儿时的自己更早有机会接触艺术,看见色彩。

可以说,已经成为艺术家的孔龙震,脚掌依然贴在大地上,走自己的路,活自己的人生活法。自2018年3月开始至6月结束,历时近一百天,孔龙震完成了从“南国”到“北疆”的一万三千公里独行。熟悉的重卡旧路,不同的人生心境,一路的风景绘在画布上,艺路的艰辛藏在肚子里,留给世界的是百余件最新的作品。同时,他也放出一句震撼大地的呐喊——“行,换个活法!”

随后,“‘孔龙震大地’2019上海个展暨一万三千公里独行完成展”于今年6月7日到7月7日亮相于上海文化广场的半露天广场。相对于美术馆而言,这是一个相当另类的画展场地。半开放式的舞台,被绿油油的草地包围。所有作品被木板涂鸦任意拼接,间或几只他亲手制作的陶器被有意无意地摆放。孔龙震的“伯乐”,也是其艺术作品展的策展人、著名主持人曹启泰,觉得这个调调简直就是为孔龙震量体定做的。

“野生艺术家”是对孔龙震再合适不过的title。在这条荒无人烟、漫无目的、不知所终的野生艺术道路上,孔龙震是孤独的前行者,他刻意保持这种傲视独立的视野。野蛮的生长其实才是生长的原始状态。所谓“野生”又在释义表述上脱离了“野蛮生长”,最终表现为“自由”。

Qa 生活周刊×孔龙震

Q:在你的绘画作品中,常常有自己的身影,有时是只兔子,有时是条红狗?

A:因为我就是丛林里的那只野兔子,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有时,我也是那只大红狗。几年前,受邀去丹麦参展,我在欧洲待了半个多月,走了许多艺术馆、美术馆,开了眼界,拜读大师的艺术作品,对我的创作是源源不断的滋养。

Q:13000公里都去了哪些地方?

A:我从厦门出发,先往南去了广东,又掉头向北去往江西。我计划在这部长卷中,选择中国具有代表性的山川地貌直抒胸臆。我还选择了中国具有代表性的沿海城市青岛,穿越内蒙直达新疆。全程的地貌形态包括了平原、黄土高坡、沙漠草原,同时我还去景德镇转了一圈,在那里动手捏泥巴做陶器。家乡河南是这次13000独行之旅的重要一站。我从哪里来,就要回哪里去。更重要的是我放心不下我在家乡捐资创办的艺术教室。我还去了洛阳,到白马寺,去了龙门石窟,也去爬了华山;落脚中国人文历史厚重的古都西安。从西安一路向北,经过延安榆林,直达鄂尔多斯入内蒙。阴山是绘画长卷里的重要篇章。呼和浩特、二连浩特、乌兰察布……不同城市风貌、地貌给了我无限灵感。我的行程轨迹犹如一个太极八卦图,有中国文化阴阳和合之意。而厦门和呼伦湖就是八卦图上互为呼应的两点。这次书写长卷,跟我以往作品的色彩都不太一样,一路行走给了我全新的感受。

Q:被定义为野生艺术家,你自己怎么评价“野生”这个概念?

A:我觉得野生这两个字挺适合我,它比较符合我的心态。我不敢说我的作品是完全“野生”的,因为后来我也间或拜师学艺,受到一些系统性的美学教育。只是我一直以来拒绝老师手把手地教我美学方法,我不是从素描开始学习美术的。我会刻意地回避,甚至觉得方法不对了就会出逃。某种程度上,我排斥不适合自己的路径。我希望我只是我,保持最初的天性。换句话说,可能在心态上我是野生的。不愿意被制式化的美学教育所绑架,不愿我的天性受到污染。野蛮生长就是我的状态。

Q:在这条极速奔跑的野生之路上,未来你有何打算?

A:最近我又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希望出去看看。接下来会考虑去欧洲游学,我不希望被定格为艺术家,如果只是让画画成为我的职业,我都不想去做艺术家。我不想将创作变成工作,也不想为了钱而创作,我就是田野里窜出的一只野兔子,我还要窜回我的田野。画画对我就像挠痒痒,痒了就挠,挠个痛快。

Q:你觉得卡车司机与野生艺术家之间有多少公里的距离?

A:已经隔了若干年,媒体依然喜欢用卡车司机这段传奇经历来讲述我的过往。也许这样的经历,比较容易吸引读者的眼球,但总是以此来定义我的人生,多少也有点浅薄。我不想被当作中国的奇人奇事。现在,画画就是我的信仰,是我决定用生命去追求一生的部分。这个定位或者说目标,其实是很严肃的。我不想让人们只把我停留于“戏说”的层面。我是一个野蛮生长的绘画创作者,不可能拿我去跟专业美院的人作对比。不管他们如何定义自己,我决定要当一个像梵高一样伟大的画家。这是我的艺术追求,我不能输给这个目标。我所选择的路,也许要付出比常人多出百倍的艰辛,但我不想靠着噱头去走未来的路。我并不否认我曾经的经历,当年开卡车的经历也常常成为我的创作素材,我特别尊重这段经历;但只停留于此,太狭隘了,我需要灵魂里的自由。

Q:你的人生换了一种活法,你究竟怎么看待改变?

A:我觉得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我也是其中一员。我不是什么艺术家,我就是我自己。我不希望自己被贴上“艺术家”的标签,连那个标签我都不想要。有了这样的标签,我的创作就会有各种各样的顾虑,一定要拗个造型, 要有艺术家的范儿。我只想做一个简单的人。不是说我是艺术家了,就只能装成绅士,不能穿大裤衩、穿拖鞋。艺术没有高低之分。老话说,人生就是一场修行,每个人都在修行,也包括我。抛开那些艺术家的标签,首先我要把自己修好,有了自己的活法,把人做圆满了,我的艺术造诣才能修到触及灵魂的高度。


文/冷梅 图/受访者提供 资料

来源: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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