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在攀登珠峰时，夏伯渝因为把自己的睡袋让给了藏族队友，因此冻伤失去了双腿。四十一年后的2016年，夏伯渝为了同行的5个夏尔巴人的生命安全，又再一次放弃了登顶珠峰，最后冲刺高度8750米，距离巅峰只差了94米。

夏伯渝的名字，在中国民间登山界可以载入史册——两次截肢、癌症、雪崩、地震……命运一次次把他击倒，他却顽强地站在世界之巅，以65岁的高龄无腿攀登珠峰，同时因为保障5个夏尔巴向导的安全最终选择放弃。

24岁，命运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1974年，夏伯渝还是个身体健全、体格优异的年轻小伙子，他是中国登山队的一名成员，肩负着为国争光，书写中国攀登史上攀登珠峰的重要一笔。1975年3月，中国登山队到达珠穆朗玛峰脚下，在海拔6500米处设立大本营。夏伯渝当时被分配到突击顶峰的队伍里，由于体能充沛、心理素质出色，他成了国家寄予厚望完成登顶任务的人选之一。 

当年3月25日，突击队向顶峰进发，身体素质优越的夏伯渝把突击队的很多补给背在自己身上，很快突击队到达海拔8600米，距离珠峰只有200米之遥。队伍准备在山上休息一晚后登顶。然而，珠峰的气候变化无常，晚上风暴袭来，登顶计划只能暂缓，3天后，天气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队伍携带的补给已经耗尽，队长宣布下撤大本营。 

艰难下撤路上，一名藏族队员因为注意力分散，不慎把背包连睡袋一起掉下山崖。在珠峰，这个失误足以致命。宿营在休息处，眼看着同伴蜷在帐篷的角落里瑟瑟发抖，血气方刚的夏伯渝于心不忍竟慷慨让出了自己的睡袋。夏伯渝曾经得了一个外号“火神爷”，他一年四季都不怕冷，坚信自己不会冻伤。就这样，他在零下超30℃的帐篷里将就了一夜。正是这一夜，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 

第二天队友们回到大本营，夏伯渝还在若无其事地跟大家讲述攀登的经历，直到晚上脱鞋子脱不下来，被大夫诊断双脚冻伤。第二天他的脚部仍然没有知觉，脚的颜色已经开始发黑。医生最后的诊断是必须截肢。那一年，他才刚刚24岁。从一个国家登山队种子选手，一下子变成了站立都困难的残疾人。 

1975年5月27日，夏伯渝做完截肢手术10天了，他躺在病床上，听见收音机里慷慨昂扬的新闻播报，中国登山队终于从珠峰北坡成功登顶。他既想大笑，又想大哭；既感到幸福，又很悲痛。他一言不发，躺在病床上两条裤管空落落的，任由泪水夺眶而出。 

60岁，拿到两个世界冠军

曾经一度，夏伯渝精神萎靡，他觉得命运非常残忍，前一刻还是一个国家登山队的运动员，后一秒却被截去双脚，他还有什么勇气活下去？后来，国家队为他请来了日本的假肢专家，夏伯渝本能地排斥。专家说，情况并没有想象那么严重，在日本很多残疾人装上假肢后，不但恢复了正常生活，还再次进行登山运动。这句话一下子给了夏伯渝力量。他一遍遍询问专家，想得知继续登山的可能性，对他来说，只有继续攀登，继续靠近珠峰，他才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出院后，夏伯渝主动要求回到中国登山协会工作，他规定自己每天早上5点钟起床，带上假肢进行肌肉力量练习。之后再骑1小时的自行车去单位上班，到了周末进行爬山练习。这种生活夏伯渝坚持了快40年。

然而，命运总是要反复折磨和考验夏伯渝的意志力。因为常年的高强度训练，夏伯渝小腿肌肉的伤口因为不能愈合，反复化脓，最终发生了癌变。得到确诊报告的那一年，夏伯渝45岁。“我觉得老天爷对我很不公平，什么苦难都让我摊上了。”癌症和死亡，老夏其实看得很淡，只要能攀登上珠峰，得到世界冠军，他都可以随时含笑离开。可是，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再加上罹患癌症，实现梦想似乎遥不可及。

夏伯渝铆足了一股劲，一定要试试老天爷是不是真就这么残忍。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老夏的癌症被控制住了，之后没有扩散。2011年7月，世界攀岩锦标赛在意大利拉开帷幕，夏伯渝代表中国参加了残疾人组的比赛，凭借良好的身体素质和攀岩技巧，老夏获得了“双腿截肢项目”男子组难度赛和速度赛的两项世界冠军。这一年，夏伯渝60岁。

64岁，挑战不可能

2015年4月25日，尼泊尔遭遇了8.1级大地震，那一刻他正在海拔5364米的尼泊尔珠峰大本营，为即将到来的攀登珠峰做准备。感到地动山摇的他本想找地方躲藏。帐篷被突如其来的雪浪打歪了。等世界静止之后，他踉跄着扯开帐篷一角：外头仿佛世界末日，到处废墟一片……

早在出发前，夏伯渝就答应老伴，这是他最后一次来登珠峰。他已经64岁了，错过这次几无更多可能。其实，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抵达这里。2013年刚要启程，夏伯渝的脚不慎摔肿。2014年，珠峰雪崩16名夏尔巴向导遇难的惨烈，迫使那一年所有攀登活动停止。算上先后两次截肢，又在45岁被发现淋巴癌中晚期，夏伯渝这一生遭遇的磨难，怕是常人无法体会的艰辛。这个总是不被上天眷顾的失意人，却在一次次逆境中书写着人生奇迹。

65岁，距离珠峰只有一步之遥

2016年，夏伯渝再次踏上征程。自2010年乔丹登顶珠峰之后，西藏登山协会就颁布了新的规定，禁止18周岁以下60周岁以上的攀登者从西藏一侧攀登珠穆朗玛峰。而尼泊尔政府也颁布最新规定，禁止18岁以下75岁以上、残疾人或者没有经验的登山者从南坡攀登珠峰。2016年对夏伯渝来说，将是人生中登珠峰的最后一次机会。

这一年，比较特别的是，无腿勇士攀登珠峰的消息可以通过“极限追踪”装置，实现全程3D图景追踪。登山者的状况随时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内。登珠峰的窗口时间，一般只出现几个小时，很多时候能否登顶，真的是看运气，如果遇到恶劣天气，就算是神级的登山者，也无法登顶，能活着回来就算是牛人。

此次冲顶，整整五天时间里，一直在下雪。大雪让道路无比湿滑，夏伯渝戴着假肢，付出了比常人高几倍的体力。由于假肢没有踝关节，脚不能调整和减震，走横梯的时候，要手脚并用爬过去，冰爪踩在岩石上，缺乏调整和减震，这让夏伯渝受尽了折磨。

从C4营地出发时是5月12日凌晨1点，因为天气原因没有人可以准确预知抵达顶峰时候的天气，当夏伯渝抵达希拉里台阶附近时，刚好起了高空风，运气实在太坏了，如果早出发1到2个小时，他很可能成功登顶。夏伯渝一边回忆一边比划着手腕部分说：“这一圈特别冷。”冲顶的路上一片白茫茫，只能看到头灯照射的脚底下那一点儿。唯一的安全保障就是那根登山绳。一侧就是悬崖，走路的时候，踩得稍微往外边一点，就滑下去了。

罗塞尔队的队员早出发了几个小时，他们登顶了。但因为风雪太大，他们的脚印很快就被雪盖住。希拉里台阶非常狭窄，风大雪大，在这样的情况下通过希拉里台阶，对戴着假肢的夏伯渝来说，困难和风险非常巨大。

“5个夏尔巴人，眼巴巴地看着我。自己狠了狠心，说‘下’！”夏伯渝回忆说：“遗憾呐，如果是自己一个人，我就上了！”

在我们看来，人性的伟岸，不只在于冲破巅峰，也在于适可而止。

夏伯渝2016年攀登珠峰时间表

4.3 北京出发，前往尼泊尔

4.6-4.18 尼泊尔博卡拉出发，徒步抵达大本营

4.18-5.8 大本营训练，等待好天气

5.9 凌晨3点正式出发，抵达5943米C1营地

5.10 抵达6400米C2营地

5.11 抵达7162米C3营地

5.12 抵达7900米C4营地

5.13 登至珠峰8754米，风大受阻，被迫下撤

5.14 安全回到珠峰大本营

 - 手记 NOTE - 

41年，一颗海拔8844米之上的灵魂

如果出发前的煨桑仪式是希望获得神灵的保佑，得到灵魂的开示，证明自己的内心；那么，41年前年仅24岁的夏伯渝就已经做到了。而41年后，他再一次在巅峰之际证明了他的无私，人性的伟岸。

也许有些人会觉得夏伯渝傻，干嘛把睡袋让给别人，让自己失去了双腿。如果重来一次肯定不会做这种傻事了吧！41年后，历史真的重来了一次。结果，最后的选择是他依然为他人放弃了自己的梦想，一个心心念念了41年的梦想，得来如此不易的梦想。

41年，人生经历过多少世事变迁，多少观念的新旧交替。他用登山者的情怀以及胸怀告诉所有人，登顶不是最终结果，“爱与关怀”才是。海拔8844米是地球的巅峰，他的灵魂早已超越了8844米这个高度，站在了世界之巅。

海明威在《乞力马扎罗的雪》里讲了一只豹子，在海拔一万九千七百英尺的雪山，它的西高峰被马赛人叫做“鄂阿齐—鄂阿伊”，即上帝的神殿。在西高峰顶的近旁，有一具已经风干的豹子尸体。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没有人知道原因。

（本篇报道写于2016年）

编辑:陆天逸

来源:青春上海News—24小时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