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新宠”剧本杀:为什么编剧、“发行”、店家都在说好难?
2021-03-12 青年

青年报·青春上海见习记者 陈嘉音

一栋豪宅,突然发生“凶案”,“嫌疑人”就在现场的6位神秘来客中间。即使你不喜欢推理类游戏,也很容易被“剧本杀”自带的沉浸感所打动。凭借“烧脑”“悬疑”“凶案”“推理”等元素,“剧本杀”如今成为许多年轻人的社交新宠。在大众点评上搜索 “剧本杀”,光上海就有614家相关店铺。

在这个紧贴新消费市场的朝阳行业中,年轻人用消费力撑起了一个百亿市场。编剧、“发行”、店家……即便是在疫情的影响下,年轻的创业者们依然前赴后继,你方唱罢我登场。以工商登记为准,我国2020年共新增剧本杀相关企业超过3100家,较2019年同比增长63%。另一方面,玩家数量的扩张和下游市场的野蛮生长,也在倒逼整个产业进行更多的创新和更深层次的思考。

▎起源  ▎

  真人角色扮演游戏“谋杀之谜”  

2013年,一款名为《死穿白》(Death Wears White)的英文剧本杀传入国内,标志着剧本杀在国内的小众圈子里兴起。到了2016年,明星推理真人秀《明星大侦探》的热播将这款游戏带入大众的视野,激起了年轻人的极大热情。

90后小汪还记得她第一次玩剧本杀时的场景:那是一个调查离奇死亡案和寻找宝藏的剧本,从刚开始的“我是谁?我在哪?我杀人了?谁被杀了?”的迷茫,到后来齐心协力指认凶手获得成功,“剧本杀”的成就感让她和伙伴们在结束后依然讨论了好几天。

剧本杀原型为“谋杀之谜”,是一类真人角色扮演游戏。游戏全程以剧本为核心,由DM(游戏主持人)引导。通常会有一名玩家扮演隐藏的凶手,玩家通过多轮搜证、讨论、推理,最终票选出凶手,并破解凶手的作案动机和作案手法,最后由DM公布真相。

如今,兴起的“剧本杀”抢走了那些原本属于KTV、网吧的90后和00后们。美团研究院数据显示,剧本杀、密室逃脱类沉浸式线下社交娱乐活动的主要参与者为20-35岁的年轻人,占比高达83.86%。

从2016年初具规模,到2019年风靡大江南北,再到2020年的线下爆发,我国剧本杀市场规模已突破百亿元。在上海,一场线下剧本杀游戏的价格从每人几十块钱到几百块钱不等。价格差异大的原因在于每家店的装修、工作人员以及盒装剧本、城市限定剧本、独家剧本价格各不相同。

“我每次都和男朋友一起玩,目前已经玩了70多个本了,大多是城限和独家。”95后“骨灰级”玩家小懒表示,自己几年来在剧本杀上累计花了一万多元,觉得“非常值”。

▎玩家  ▎

  无可取代的“代入感”和“社交性”  

“汉武帝时期,大汉与匈奴的战争频发。近期,霍去病因故身亡,京城里原匈奴降将刑山在府中被人乱刀杀死……”在一家名叫“戏精学院”的剧本杀店内,一群年轻人坐在长桌两旁,他们大多互不相识,正在透过桌上的蜡烛互相打量着对方。

“现在,请你们阅读自己手里的剧本。”DM话音刚落,房间里响起狼烟萧索的背景音乐。玩家们安静下来,只留下了沙沙的翻书声。这是最近大热的阵营本《汉殇》的导入场景。

从“三国杀”到“狼人杀”再到“剧本杀”,越来越多的年轻消费者开始为“代入感”买单。

在资深桌游爱好者lemon看来,狼人杀新手玩家需要经过漫长的训练,才有机会被允许“享受”这个游戏。但是剧本杀却不同,只要自己手握剧本,按照自己的“人设”发言,就可以完全沉浸到游戏里面。“特别是需要换装的剧本,感觉像是在演电影,当主角的感觉让人欲罢不能。”lemon如是形容。

剧本杀往往需要5-9人才能进行,因此常常和陌生人一起“拼车”。大三学生小陈尤其钟爱“剧本杀”带来的社交感。“能结识到不同的人,也是剧本杀带来的特殊体验。我的女朋友就是玩剧本杀认识的。”他笑着说道。

现在的年轻人习惯了网络社交而疏于管理现实中的人际关系,剧本杀就成了他们的社交首选。

值得一提的是,“剧本杀”还诞生了一小批“天眼玩家”。DM子衿就曾遇到过一位“天眼玩家”:“线索卡还没发,他就把几个疑点盘出来了。去了趟厕所,回来灵感迸发开始推理。”

在她看来,提前看了“真相”的天眼玩家无疑损害了其他玩家的游戏体验。剧本游戏成了一个作弊的工具,一个可以炫耀推理能力、满足虚荣心的工具。“游戏结果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朋友享受推理的过程,感受剧本杀的魅力。”她说道。

▎创作者  ▎

  一个“好剧本”是如何诞生的  

剧本杀魅力的来源是什么?显然是“剧本”无疑。一个精彩、烧脑、层层递进、转折不断的故事是剧本杀真正稀缺的资源。

来自东吴侦探社工作室的编剧耗子分享了他创作过程。他说,基本创作阶段会经历8稿左右的修改:1-3稿会涉及到世界观设定人物等大规模的变动,重点考量故事是否有亮点,好不好玩。4-6稿会和线下测试结合,主要针对流程环节设计等操作层面的问题,重点考虑店家开本是否便利。最后几稿基本定型,主要针对的是细节的疏漏和清BUG。

“剧本杀既不是剧本也不是游戏,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种新东西。”剧本创作者白鸟表示,创作者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就是,既会写故事,又会设计游戏,两者缺一不可。 

“好剧本”的诞生来之不易,也让这个行业自发形成了一条“剧本杀作者—发行—店家—玩家—作者更新”的循环链。为了让起点和终端不再脱节,有些作者会亲自带本,针对玩家的反馈进行后续的修改,白鸟正是其中之一。

“这两年的剧本有一个明显的升级,几年前觉得很好的本子,现在能明显感受到局限性。”他表示,有“危机感”的作者只有不断加强剧情,加强机制,才能让它重新焕发活力。

源源不断的剧本也刺激了剧本平台的发展。截至2020年年末,剧本平台“黑探有品”已经上架3500个剧本,月GMV超过1500万元,注册用户近20万人。

当然,剧本杀创作者收入同样遵循了金字塔模型,目前,行业内1%的顶尖剧本作者收入占据了整个行业的50%。以2019年爆款本子《年轮》来举例,其在各个平台已经卖出了1万多份,该剧本当初发行价为500元一份,剧本作者分成保守估计上百万元。

不过,目前创作端也面临着严重的剧本同质化现象。“剧本杀界目前抄袭风很重,作者资质良莠不齐,导致本子质量也良莠不齐。有很多本店家买来,开了一两次就发现踩坑了,直接打入冷宫的多的是。”白鸟说道。

▎发行商  ▎

  好剧本做到真正“出圈”很难  

剧本写好了,能不能与玩家见面,还是得靠“发行”。工作室是剧本发行方的存在形式,属于连接作者和店家的桥梁,负责招收作者与作品,并出售给店家。国内剧本杀行业约成型于2017-2018年,葵花发行工作室、Siren工作室、东吴侦探社、黑桃皇后工作室等业内较为知名的工作室皆在此期间成立。

一般来说,在工作室中,编剧负责创作和输出文字“产品”;“发行”负责物色编剧、挑选产品和购买版权,然后将这些产品带到剧本展销会去宣传推广,再按普通盒装本、城市限定本、城市独家本售卖给各个城市的剧本杀店家。

盒装以不限地区、数量的形式向全国售卖,价格相对便宜,平均在300-700元区间;城市限定一般以“一城三店”的方式进行,价格多为2000元左右;独家则每个城市只卖一个店家,价格也最贵,有的甚至高达万元。

记者询问了一家位于上海的发行工作室,对方表示:“如今正是缺剧本的时候,编剧可以随意发挥,题材不限。”随后他介绍了这家工作室采取的是合作模式,可以按总利润的三七分或者五五分,根据内容品质来定。

剧本杀的市场也吸引了传统出版发行公司的注意。在淘宝上,《K的游戏》系列有着1000+的月销售量。负责策划出品的天津漫娱图书发行负责人李程杰告诉记者:“作为发行方,提供稳定而有质量保证的原创剧本必不可少,所以除了征收投稿剧本,我们也有签约作者提供剧本。”

但一个好剧本的推广,需要发行方和店家共同努力。“现在的情况是,由于稀缺本被高价买断,导致很多好剧本只能成长在封闭的环境。”在他看来,下游的营销手段还需提升,如果只能依靠老客拉新客的方式进行营销,好剧本做到真正的“出圈”很难。

▎店家  ▎

  引进剧本每月花费上万  

“三年来,我们能清晰地感受到市场的偏好开始变得多样。” 徐汇区趣时光桌游店店长告诉记者,他的第一家剧本杀门店是在2019年正式营业的,如今已有3家分店了。

据悉,一家剧本杀线下实体店的前期投入在30-100万元不等,运营良好的店家半年左右可以收回成本,实现盈利。“在店里,不同特点的人总能找到一款适合自己的剧本。”他解释道,喜欢推理的,可以选择硬核推理本;喜欢对抗性的,可以选择阵营本;只是想放松交友,就可以选择欢乐本。他透露,在高峰期,店里18桌同时坐满,每桌剧本风格各异。

但是剧本杀是一个玩家黏性很高的活动。因此为了留住和吸引玩家,店家需要引进大量剧本,定期对库存剧本进行更新。

“房租一个月五万四,水电物业六千,员工工资五到七万,再加上每个月买本三万,展会两万。”另一位剧本杀店家给记者算了一笔每个月的成本账单。大多数店家会把店铺租在租金相对便宜的老旧大厦里,加上装修、人工、剧本采购,开一家线下剧本杀门店前期投入在三十万元左右。对方表示,虽然“剧本杀”行业入门简单,有一些店面只需准备一些桌椅就可以开张,但很难说是一门好生意。

“就像去电影院看电影,核心用户来了只会挑选最新最好的本子。但我们比电影院更难,因为几乎没有人会‘二刷’剧本。”该名店家表示,具有一定规模的实体店通常储存几百个剧本,每月在引进剧本上的花费可达上万元。   

据悉,上海每个月在以三四十家的增长速度扩张。“创新显得越来越重要,有一些剧本杀店里设有荣誉币的奖励。”他解释道,顾客在店里剧本杀胜出可以得到荣誉币,攒够一定数量的荣誉币可以免费玩内测本。这些都是增加用户粘性的新尝试。

▎痛点  ▎

  专业人才少,盗版现象猖獗  

企查查数据显示,从注册资本上看,占比高达96%的桌游相关企业注册资本在100万 以内,3%的企业注册资本在100-500万这个区间,注册资本在1000万以上的,则仅占总量的1%。实景本需要搭建场景,盒装本只需要一个本子即可推理剧情。由于场地、投资限制,大多数剧本杀店做不到沉浸式体验,只能做推理本。

推理本依赖DM的引导,但DM从业门槛低,专业人才少,更多的还在学习和成长的路上,这俨然成为剧本杀行业发展的痛点。媒咨询数据显示,2020年56.8%的中国剧本杀相关门店消费者认为门店安全措施应该更加完善,42.6%的消费者则认为行业应该更加规范化。

来自“戏精学院”的剧本杀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店里高峰期同时有8桌的剧本杀,但DM人数有限,通常这个房间走完剧情,马上就要到下个房间安排玩家搜证,经常忙不过来。有时因为DM引导有误,直接导致“炸车(中途终止)”的情况也有发生。“更别提剧本杀里的NPC了,有一些还要会跳舞、会演戏。”

此外,对于不想承担高额版权费的商家来说,淘宝上的盗版剧本成了唯一的选择。

根据店家的指引,记者在淘宝上发现了不少盗版剧本售卖的店铺。一家名叫“米花剧本”的店铺,正在售卖1600本剧本的打包文件。数据显示,全网成交量高达14万,颇受欢迎的《古木吟》《鸢飞戾天》等热门剧本都有,且销量皆名列前茅。

“几块钱的盗版和几百块的正版,在成本有限的情况下,别人会怎么选?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一位店家说道。

“在我看来,这个行业现在最大的问题,也就是我最在乎的关系切身利益的问题,在于版权保护。”剧本作者白鸟表示,自己之所以迟迟不肯发行原创本,一方面是因为剧本机制比较复杂,另一方面就是考虑到目前还没有一条严谨的法律法规,来保护自己的剧本不被盗版。

“圈内盗版现象太严重了,而现在唯一能对付他们的办法,仅仅是集体抵制而已。”他无奈地说。

▎未来  ▎

  剧本杀或能反向衍生影视和游戏  

《2021年中国剧本杀行业研究报告》预测,今后发展中,随着剧本发行商实力提升、玩家基数扩大和剧本创作者平均素质提高,剧本杀必将打造属于自身的知名IP,甚至反向衍生影视和游戏。记者了解到,北京超自然力量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前不久宣布即将开发《年轮》,呈现为网络互动剧。

同时,报告在行业趋势展望中还提到了一种“剧本+”模式,即增强内容输出能力,与独立IP、地方文旅合作线下沉浸主题。比如浙江台州府城景区《临海十二时辰》剧本杀,将与优质独立IP和地方文旅合作,“剧本+IP”和“剧本+文旅”的模式也是剧本杀行业今后可以持续探索的方向。

剧本杀与VR、XR等技术的结合将提升玩家游戏体验。VR技术在一些线下剧本杀门店中已有应用,并为部分玩家所接受。VR技术与剧本杀的结合体现在用虚拟现实代替真实的门店场景布置、玩家搜证环节,在令玩家享受到创新型游戏体验的同时,也为剧本的创作带来更大的空间和想象力。

而针对盗版现象,则可以从两方面入手。一方面需要行业参与者提高维护正版意识,通过参与展会等方式结成联盟,从源头杜绝盗版流出;另一方面需要相关政策的支持,2021年6月1日起即将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第三次修正版无疑是一个良好开端。

青年报·青春上海见习记者 陈嘉音

编辑:张红叶

来源:青春上海News—24小时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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