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疯”中发现普通人的伟大
在鲁迅公园教唱完就遇到了张文翰,她们的创作与生活相通。本文受访者供图
青年报见习记者 丁文佳
“他的家住在四川中路滇池路,旁边有洋行,旁边有大厦,他说他的家很快就要拆了,搬到哪里去,他也不知道。”独立音乐人孙大肆在虹口一处空地遇见了一位叫张翰文的小男孩。张翰文正在追着两只小猫咪,最终一只爬上了树,一只跳进了垃圾桶。一首《捉小咪》旋即伴着吉他和弦哼唱出来,童趣中又映照着来自大人世界的忧伤。
与城市共情 集体记忆催生情谊
这是孙大肆和好友丽华从鲁迅公园回来路上的惯常采风。她们组成了一个名为神炁现形的艺术小组,不定时跑去鲁迅公园,现场教唱一首自己作词填曲的歌。《川北》是献给虹口的歌,创作前期她们在四川北路一带四处采访。“我不能说调查足够深入和全面,但希望通过这首歌可以给大家展示一个从四川北路通向了解上海的入口,让大家能和我们一起慢慢地找到个体和区域、城市、历史乃至世界的关联。”大肆的手指漫过吉他,丽华在一旁向围观的人群分发着打印下来的歌词,一句句教唱的停顿间隙,周围的嘈杂灌进耳朵,却丝毫不会搅乱音乐的传播。
很多时候,含蓄内敛的传统遗风限制了人们在公共场合表达情感,而神炁现形每次实践的目的是呼吁每个分散的个体参与到共同的艺术创作中,将普遍的历史记忆编织进可引起共鸣的艺术形式里。丽华说:“参与唱歌的大多数是老年人,他们甚至有时候盯着一句歌词看上好久,等曲终还能根据歌词说出自己的故事。”这些人大半辈子都住在附近,因此当一首可以与自己记忆共情的歌出现,他们痴迷地端坐跟唱,结束后转向邻座,彼此交换目光和微笑,以一种特殊的默契共赞方才的音乐。
第一期合作者陈师傅照片。
大肆和丽华一致认为如此诞生的作品既属于集体,也属于每个可关联的个体。“它既聚集在自身之内,又超出历史时代、文化变迁的限制,参与者最终在一种共生的形态中,成为集体审美意识的观照对象,时刻印证与回应生命长河中的变与不变。”她们每每面对记者的提问,不像实践时浑身冒着烟火气,而是瞬间变成冷静的思想者,经过高度总结的每个字眼严谨地透露着哲学态度。
这种反差也正像“神炁现形”这个乍一眼神秘莫测的名字。“炁”音同“气”,在古代哲学中指存在于宇宙万物间一股生生不息的能量流,大肆和丽华就借由这个概念研究和实践如何在人与人之间传递能量。丽华曾运营过大型书店品牌活动,她希望通过各种艺术媒介深入城市生活之中,营造可供公众参与的艺术创作项目,碰撞出人的生命火花。而大肆作为音乐人,则希望音乐散播出的感性能量可以滋养人与人的关系,让人们从中回想往事并产生联结。
于是这个一拍即合的艺术小组诞生于去年“沿苏河漫步”的城市行走活动,她们当天带领了20位参与者自东向西,沿苏州河行至蝴蝶湾公园,引导大家将注意力投向桥与河,与它们对话,观察并记录随想。最终从每个人的段落中摘选一两句,合为一首大家共同谱写的歌,于苏州河边唱了出来。“雨从河里落到天上,小时候坐公车过外白渡桥,颠一下就醒了,一只鸟吃掉一条鱼。”在这首《最温柔的水鬼》里,神炁现形寻找到了特别的历史和鲜活的故事,试图将创作融入到这个城市,让情谊在失落的人际关系里再生。
第二期合作者陈仲伟插图。
搭讪“人来疯” 个体生命处处绽放
从苏州河到复兴岛,大肆与上海有关的音乐创作越来越多。十余年的独立音乐人经验里她北漂过、迷惘过,最终目光落回出生的城市,甚至是这个城市里毫不起眼的人们。放下吉他,她和丽华一起疯狂地搭讪陌生人,两个并不外向的人为了实践精神愣是玩出了各种花样。“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独特性,都存在表达的潜在可能。”大肆说,“我们希望借由和市民的互动搭讪,鼓励大家拿出更多‘人来疯’的一面,展现出自己的灵气。”
她们在繁华的街头邀请路人说出想对这座城市说的话,并根据他们说的内容在室内空间用乐器即兴合声。她们在防空洞里邀请参与者喊话,在隧道深处给予回音。她们在与外滩美术馆的社区项目“客堂间”的合作中,找人来喝茶聊天。这个被取名为“人来疯”的活动,最终寻访了附近四组普通又不平凡的人,大肆为他们量身写了四首歌曲,由于四组受访者恰巧都姓陈,因此将专辑定名为《肆陈相识》。
专辑里的每一首歌都如同一部迷你剧,他们是机电维修工、手工改装小能手、小饭馆老板、自行研究文化的人,原来各自散落在城市角落,最终还是被串联在一起,形成一部生活组曲。比如《见招拆招》的主人公是外滩美术馆的机电专员陈志强师傅,歌曲里巧妙地用沪语和普通话串联起主人公的生活话语和人生哲学,这种主客体视角的转换,既像是陈师傅的自言自语,也是神炁现形作为第三方观察视角的体现。
“普通人就很伟大”是神炁现形最想要传递的话语,在她们采访小饭馆老板时,对方的回答也让她们深受触动。“最后说到为什么要开这家店,她说就想做普通人也能吃得上的米其林级别的餐厅,当然不是说她们做出来的菜就是米其林级别,而是尽可能地用好食材,或是最拿手的烹制手法,让普通人以亲民价格吃到最好的东西。”
话音刚落,丽华“接翎子”地将这次采访的尾声也绕到一个“为什么”,“为什么会执着挖掘普通人?我想起有人评论我们的创作就像《乐府诗集》,采集自民间的人物和故事,谱之以曲,收藏并保留了人的光彩”。
大肆和丽华
══ 链接 ══
一件难忘的小事
“艺术创作如何介入城市生活”是神炁现形近期陆续在各个线下空间探讨的话题,尤其是“共情创作”在上海的实践经验。因此特意给她们布置了一道最普通的小作文题目,记叙那一瞬间的触动,而她们竟也默契地总结了副标题。
丽华:与人交心,不是一次性的事情
其实是一次比较平淡的交流。我们某天邀请了擅长发明组装各种家具器械的陈师傅到美术馆聊天,全程没有当时去他蜗居在汉口路的家时那么热闹。相反,陈师傅显得比较腼腆与沉默,但也看出他很重视这次交流,穿着很精致。最后我们唱了一首《爱的奉献》给他,想邀请他一起唱,但感觉他并没有这个意愿。之后整理录音时,我戴着耳机听到了陈师傅细微的声音,他其实在台下跟着我们呢喃唱了几句,当下我内心是触动的,也可以说是某种宽慰。你会发现去他家里时他很“人来疯”,给我们展示显摆各种他的创作,但到陌生场合时,这一面他就很自然地收了进去。虽然最终没有嗨起来,但是我们向他传递出的能量,他感应到并且是有所回响的,那可以说我们这种与人交流的方式是成立的,是可以继续和扩展下去的。
大肆负责音乐,丽华擅长视觉创作。
大肆:我们需要走进去,走得更深
有一天我们在虎丘路上游荡,那天正好下了一场暴雨,虎丘路淹成了一个水塘,交警在路中间放了一辆自行车,告诉大家水淹到了自行车轮子以上的位置。后来水稍微退下一点,我们走过去发现路上的店家都进了水,有一些到脚踝,有一些到小腿。有一家五金店的水最深,水没过小腿,他们非常发愁,在一盆盆往外舀积水,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我忽然很兴奋,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个在上海叫“拷浜”,就请求五金店主让我体验一下,他欣然让我去舀水,我舀了几盆,感觉一点都没有下去的可能性和迹象,于是我又出来了。原来旁边有人目睹了我的这次行为,他问我是居委会的吗?这场经历很新奇,拓展了我的盲区,但是社区作为生活群落,原本就在那里,他们的需求也一直在那里,我们需要走进去,走得更深。
青年报见习记者 丁文佳
来源:青年报
-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