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华鹏

近日读到一本茶书，小巧精美，吸引我读得津津有味，不忍释手。不夸张地说，这本小茶书拓展了我对茶书的印象和认知：原来茶书可以这么写！可以写得如此吸引人，可以写得如此有个性、有见识、有文采、有情感。这本书叫《武夷三十六茗》，诗人、爱茶人曾章团编著。

曾章团先生在名为《岩岩竞秀》的“自序”中说：“我试图打开武夷岩茶茶树品种的另一扇门。”意思是说，这本书在简洁明了地概述武夷岩茶的特点、茶史、产地、工艺之后，将笔墨重心投射到武夷岩茶最具表述难度和表述魅力的茶树品种上。武夷岩茶品种有300多种，每个品种都有独自的成长史和独特的性情、灵魂，解读和走近它们，等于是“打开武夷岩茶的另一扇门”。作者选取有代表性的36个品种，用科学的分析、细腻的感觉和诗化的语言描述它们，门内的世界草木竞秀、花香馥郁、滋味深长。

武夷岩茶为何名动天下？它有过怎样的历史来路和现实图景？天、地、人造化而生的武夷岩茶，它的灵魂是什么？悠久独特的制作工艺和千变万化的岩骨花香之间，有着怎样的奇妙转化和风险控制？武夷三十六茗，每个品种有着怎样的外形内韵和纤毫之别……

这些问题构成了武夷岩茶的核心问题，而对这些问题的解答，构成了《武夷三十六茗》清晰明了的结构和丰厚饱满的内容。可以说，读懂了这本书便读懂了武夷岩茶。我惊叹这本书对武夷岩茶隔岸观火般的洞察理解和身临其境般的想象描述，我还惊叹它开辟了茶书一种“散文加诗歌式”的全新表达方式，语言简洁洗练，文采质朴风流，诗意如九曲之水流淌。

与其他茶书摆在一起，我以为《武夷三十六茗》有三个特质让它卓逸不群。

一是见识精到，举重若轻。武夷岩茶是一部大书，自古以来卷帙浩繁吧，一代一代人阐释和感受着它的秘密和绝美。《武夷三十六茗》是一本10万字的小书，如何完成以小写大以简写繁？这成为此书成败之关键。整本书读下来，我没有感觉它“小”而“薄”，相反它“丰”而“厚”。究其原因，归功于作者见识精到，表述精准，且举重若轻。比如，要阐释岩茶的“岩韵”“岩骨”是件吃亏不讨好的事儿，有人一阐释就说到味蕾感觉上的“岩骨”，感觉是很难传递和描述的，读者也由此如坠云雾里，章团先生避开了玄乎，他开宗明义：“想要摸清这玄乎的‘岩韵’，就得先摸清这些山间石头，怎么能长出东西来？”他从碧水丹山、茶石共生、茶人烘焙的智慧入手，举重若轻地将“岩韵”“岩骨”说得清楚明白。至于武夷岩茶的灵魂，当然在天地造化的丹霞地貌和武夷的灵山秀水间。章团先生认为，除此以外，“武夷岩茶的全部灵魂似乎在武夷制茶师傅的手中，而这正是茶人的智慧。”我也认同这种看法，茶人在育种、制作上的独特智慧是与天地山水并肩的。可以看出，作者是武夷岩茶的挚爱者、懂得者和深究者，非如此，盖难以有如此精到的见识和举重若轻的表达。

二是华实相副，期于适用。大作家苏东坡告诫他的后辈说：“务令文字华实相副，期于适用乃佳。”就是说作文章文采要与现实内容相一致、相符合，能有一些实用价值的才是好文章。苏东坡反对“贵华而贱实”，强调充实的生活感受比文采重要。读《武夷三十六茗》，有一点我感受很深，作者对武夷岩茶的描绘和阐释做到了“华实相副”：有见识而不乏味，有文采而不浮华，有情感而不夸饰。尤其此书对三十六茗的分辨和描述，做到了纤毫必分的华实相副和虚实相适，更是难能可贵。

三是诗意流淌，颂草木之美。这本书收录了11首现代茶诗，这些诗并非叙事的附庸，而是构成叙事的一部分。每当作者对岩茶的叙述或者言尽意未尽或者说不清道不明或者情浓意厚之时，诗歌登场，诗歌瑰丽夸张的想象和形而上的哲思将岩茶的世界由一个现实场景推向一个精神空间。11首诗贯穿全书，构成了武夷岩茶的另一条精神叙事线索，个人与三十六茗之关系、之认识、之情感，“剪不断理还乱”，诗意流淌，如九曲之溪，勾画了一个武夷岩茶的诗意世界。比如作者概写武夷岩茶，那种一杯茶里的乾坤如此荡气回肠：爱茶的人/坐在晚秋的风里/花上一生的时间/喝完一泡大红袍/在一杯茶里/一座山的身影/因此荡气回肠。比如写著名的牛栏坑肉桂，品饮后的飘仙之感掩饰不住：几口茶汤入杯/我似乎更有野心/搭一把天梯/去摸一摸白云的脸。比如写稀有的武夷“佛手”，那种独有的雪梨香让人忘不了：茶树的寂静/似冰糖炖雪梨/如何在千山万水间进进出出/辨认过另一个/有形无形的自己/在云端/我们拥有的仿佛就是岩石的自信……

由此，我们大抵知道，岩茶的世界不仅是一个“仙人从古栽”的物质世界，是一个“其味犹未尽”的感觉世界，还是一个“颂草木之美”的诗意世界。

（石华鹏，《福建文学》常务副主编、《海峡文艺评论》主编、福建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在《文艺报》《文学报》《文学自由谈》《光明日报》等报刊发表评论、小说、随笔200余万字。出版随笔集《鼓山寻秋》《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时代》《大师的心灵》，评论集《新世纪中国散文佳作选评》《故事背后的秘密》《文学的魅力》《批评之剑》，获第五届冰心散文奖、首届“文学报 新批评”优秀评论新人奖等。）

石华鹏

来源: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