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

十年前，我挤上了开往河南的火车。我要去的地方是巩义，一个不大的中原城市，在她的臂弯里，沉睡着北宋七个半的皇帝——赵匡胤的父亲没当上皇帝，但他一口气生了两个，所以也享受了帝王陵寝的待遇。

我这样说是不准确的，其实帝王们早已经尸骨无存，像是行吟四方的流浪诗人、卖艺侠客，留下一座座秋风里的宅院，盛满传说。

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失约的迟到者。

在当时，宋皇陵是个很生僻的地方，即便在无所不能的网络上，也只有零星半点的路线信息。在我的大学同学和一位出租车师傅的带领下，我们沿着坑坑洼洼尘土飞扬的乡村公路，拐到晕头转向，终于将陵寝齐齐看了一遍。

七个皇陵，两个在市区受到了它应该享有的保护，其余五个，则散落在乡村野地之中，只余下一尊尊面色肃穆的石雕。这些若有所思的石像，比岁月更加倔强，一言不发，却又禅味深长。

相对来说，太祖的墓还是最为气派，面前徐徐铺开几十亩青翠欲滴的麦田，像是一种延续千年的祭祀。我自小生活在四川丘陵地带，这种景象很少见到，但那一刻，并没有多少惊诧，倒是感觉甚为熨帖。

也只有这个格局，才配得上太祖——在我动笔之前，他是一个陌生的神，当我写完他的朝代，他是我的朋友。也只有这个格局，才孕育出灿若星辰的名臣和昌明和谐的政治。

那些守护着帝王陵墓的龙马、武士、大象、波斯人，都是宛若熟睡，身上散发出强烈的生的气息，它们或者斜着身子隐藏在麦田，或者袖手躲在松柏之间，甚至有一只石羊因为迷恋或者好奇，完全钻到了黄土里，只露出一双淳朴的角来。

若不是亲眼所见，根本无法想象一个王朝的陵墓湮没于此。村里的孩童衣着鲜艳，在两名武士之间拴上皮筋，咿咿呀呀哼着歌谣跳跃；年迈的老人一袭浓黑，蹴在石座上谈天说地，咂吧着烟袋……

但这些，丝毫没有引发我的诧异，我怀里揣着一盏青瓷，里面是平平的欢喜。这个感觉在那一刻变得尤为真实——我们的出租车拐过巷子，几个汉子端着大碗蹲在墙角吃饭，不远处就是小山般的封土。

他们是谁的子民呢？我有点恍惚。

对于村民们来说，皇陵亲切熟稔地像是亲人，不需要一丝敬畏。最高贵的和最普通的，以一种亲密的、真实的姿态在这里碰头，高高在上的帝王走下了神坛，生前费尽心机树立的权威和繁文缛节的礼仪，现在终于以一个相反的姿态派上了用场。

我相信，帝王们若是在天有灵，必定是欣慰的——这，才是真正的与民同乐，这，才是一个王者优容的风骨。

人世富贵的顶点，莫若君王；人世最大的耻辱，莫过于死后被人发冢，这七座陵墓，大多都被洗劫过。但我却生不起恨来，不管是毁于谁手，发丘中郎将、河南和洛阳的淘沙官或者小股的土夫子，这都是真实的曾经，也是历史的规律。

世界就是这样，道是无情还有情，历史亦然。

这就是这些夕阳下的皇家阴宅所给我的启示，不管如何落魄艰难，他们曾经在这里，也将继续在这里。这是存在的力量，相对于它，功名利禄，荣辱兴衰，不过是张牙舞爪的纸老虎，轻易被时间碾成灰烬。

所以，我对书里的任何人都没有恶感，我尽力所做的，就是恢复他们鲜活的存在，尽管这很难，尽管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我试过了，还会尝试。希望细心的你可以体会他们的体温，毕竟在我们血液里，有他们的影子。

历史上的许多人物，也许本来很平凡，也许，就是因为特定时刻做出了非同寻常的事情，一个选择，一封信，乃至几句话，让他们青史留名，家喻户晓。

唯物主义者，从来不相信晶莹剔透的英雄，每个凡人都有伟大的刹那，每个英雄也都存在瑕疵。历史上肯定出现过无数个值得我们纪念和赞叹的瞬间，而史书只能挂一漏万，我的目标就是尽力去探求，甚至去猜测，这就是为什么本书引用了大量野史材料的原因。

眼下，这个孩子即将踏上江湖，在茫茫书市中走上自己的征途。我的内心半是欢欣而半是惶恐，希望它能得到更多人的认可。

感谢阿越老师为本书拨冗作序，以历史学博士的视角解读了本书。感谢贾平凹老师、阿来老师、陈彦老师、徐则臣老师为年轻后学的鼎力推荐。

感谢我的编辑老师们，作为半个同行，我深知现如今图书市场不景气，感谢你们的慧眼，愿意以本版书的形式，一次性出版一个不知名作者的三本书。这份认可和鼓励，是我前进的动力，你们的专业精神令我佩服。

感谢所有关心和帮助我的人。

最后，非常感谢阅读和购买此书的读者朋友们，有你们的支持，我才能走得更远。

（《风雅大宋·天下归一》《风雅大宋·庆历党争》《风雅大宋·熙宁变法》，王佳著，浙江人民出版社，2022年3月出版。王佳：女，85后，青年学者、青年作家，副编审，法学博士研究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长期从事文学创作和学术研究工作，在《人民日报》《人民文学》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学术论文百余篇，出版长篇小说三部，曾参加中国作协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获第三批陕西青年文学之星称号。）

王佳

来源:青年报